还有一个怪鸡,他只拍摄破落衰败残缺的人事物,一手抚摸生活的毛边一手捡拾现实的荒芜,锈坏的铁窗上晾着折旧起毛粗疏的日常、无名女子枯坐车站时刻表前百无聊赖盯着手机刷存在感、打烊后的店铺门口颜色俗亮的塑胶椅堆起叠高,不视之为奇观但也不夸耀成悲惨,彷佛每张照片都是他在人生的畸角跟自己相认,这种一点也不诗意的诗意让我着迷但又恍悟,根本没有所谓“最佳爱鸡景点”,一切不过是我们自己的视角而已。

或许这样还不算强迫狂,或许他们只是偏好重复。重复可以是沉闷的但也可以是诗意的,我只需要换个心态。地铁站内公式化到一点表情都没有的男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乘客小心月台空隙,心里比较柔软的时候听上去,感觉像某个长辈语重心长的叮咛。《帕特森》的蓝领主角周而复始地过着木讷寡言的日子,每一天都一样但每一天都不一样,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路线上总会穿插出人意表的小变数,这些小变数不会让人生转换到另一条轨道,但活着的情趣就发生在这些小状况里。

午饭过后,我人是坐电视机面前,但魂魄早已经躺平在床,直至看到爱鸡账号叫做“涂鸦先生”的英国艺术家Sam Crox将自己的房子整栋填满黑白涂鸦这条新闻,尾随镜头走进他童年的梦想,当下全身细胞都睁开了眼睛,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个令人五内翻搅的噩梦,我只想从这种强迫症的精神密室逃生。

我追踪了其他爱鸡怪人。有个泰国人只跟不同的猫猫(偶尔也有狗狗)合照,每只猫都臭脸面向镜头,他自己却永远背对观众。有个土耳其人,他的照片每张都有一样东西在最中央,有时一块路牌,有时一幅涂鸦,有时一只手套,有时一个插座。有个日本人,别人认为丑陋无趣的管线结构在他心眼却是比毕加索更耐看的城市景观。有个英国人对各式各样的窗口别具只眼,不同窗口述说不同故事,故事主角包括恐怖片中溜出来的恶灵娃娃、令人错觉自己是神的小玩物,还有一只睥睨人间的猫。

Michael Zee日复一日为伴侣和自己料理“对称早餐”,那种视觉上的琴瑟和鸣很可爱但也很可怕,他每天定格分享的早餐时光耀眼炫目,但我心里始终戴着一副冷眼旁观的墨镜。他们彼此龃龉过后的第二天早餐又是怎样的呢?我并没有要把鼻子探入他们餐桌上的二人世界像狗一样嗅闻,况且这是他俩口子的生活情趣,跟我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条鼻毛的关系都没有。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好几年前我就已经知道有这样一个怪人的存在,但我直到今天依旧没有追踪按赞他的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