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记得潮剧影片《苏六娘》里头饰演苏六娘父亲的员外？——那是另一著名潮剧老生吴林荣。我也是通过单声道唱片聆听他演唱的《蓝关雪》（韩愈被贬潮州的故事）：“我如今好似那猛虎∕离山出洞∕又好比那蛟龙离了沧海∕凤凰飞入在鸦雀群中……”六十余年挥之不去。吴林荣唱腔虽佳，到底不如陈书橱和黄金泉独特。
我喜欢潮州音乐，倒并非由于自己是潮州人（我没这么强烈的“族群意识”）。就如我爱听西方古典音乐，但我的思维并不因此西化。音乐，是没有国界的。
潮剧唱腔——尤其是花旦与小生唱腔——就近乎细致旖旎的“弦诗”。这是最迷人处。可说实在的，我较喜老生唱腔。
潮剧老生唱腔虽不像京剧老生唱腔或刚或柔或飘逸或苍凉那样迭宕起伏，听着却别有一种平实、亲切的味道。我那辈子的“老潮”，说到老生，大概会立刻想起在潮剧电影《告亲夫》中饰演知府盖纪纲的张长城。张长城固然好，但唱腔似有点受“外江曲”（即汉剧）影响。我更欣赏的是另外三位名家：陈书橱、黄金泉和吴林荣。
陈书橱这名字有点奇怪。最遗憾是我从没机会一睹他的演技。早期在丽的呼声、电台和单声道唱片听过其演唱。稍听之下，不禁震撼于那高亢而又醇美的唱腔。
陈书橱在电影《火烧临江楼》中饰演家院，他和饰演（丫鬟）女儿秋英那段“父女答辩”，真让人听出耳油。我没看过《火烧临江楼》，后来听单声道唱片，立刻迷上这个“书橱”。接着又迷上他的《幕前别》（《琵琶记》中一段）。“你未可便说他妻子∕未可便说丧双亲∕未可便说裙包土∕未可便说剪发将亲殡……”直到如今，这段唱词和陈书橱动人的唱腔仍时时浮上脑际。
《浪淘沙》又细细碎碎涌上来轻抚我的脑神经了。这首小品在潮乐中属于弦诗（好个“弦诗”！），有点类似西方室内乐。突发奇想：如果有人将此曲改编成一阕弦乐四重奏，不知会有什么效果？
还有嗓音丰满厚实，别具一格的黄金泉。他演唱的《闹开封》，新加坡潮州戏迷耳熟能详的是著名老生张长城演的。可对比之下，我还是喜欢黄金泉。我听的是1950年代现场录音。“左右，把门封了！”道白“封”字中气十足，似回音重重，引来如雷掌声。其《海上渔歌》甚具生活味。《辞郎洲》某场开头，他演陆秀夫，只唱“烟尘滚滚卷地来∕四野一片喊杀声”，短短两句，已足够绕梁。
潮州音乐除了柔婉的弦诗，还有气势雄浑的“潮州大锣鼓”如《抛网捕鱼》和《双咬鹅》等。犹记得年轻时听过一首叫《掷钗》的大锣鼓，常以为近乎西方古典乐中的交响诗（Symphonic Poem），至今全曲旋律仍时常萦绕心头。惜唱碟已踏破铁鞋无觅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