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唐宋在今天的走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因素是,当代人文研究的物质转向。物质文化史更新了史学研究,也更新了影视剧。作为物质文化特别丰沛又很有特色的朝代,唐宋当仁不让。当年《金瓯(ōu)缺》的风物描写,就特别牛逼,也影响了马伯庸。《长安十二时辰》里的水盆羊肉、火晶柿子就非常抢戏。今年红火的《梦华录》,里面各个阶层的物质生活,从夜宴图到平民茶戏,也都做足戏码。

粗糙地说,明清一直是我们历史剧的主流,当然这主要也是明朝、清朝的历史位置决定。明朝的复杂程度已经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一方面王权高度集中,一方面又四海通航,海纳百川,语言和人种多样性也达到峰值,同时,明清的作为又直接构成今天的政治后果,所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历史叙述大多是明清的朝堂政治。不过,宫斗加穿越当道后,明清戏彻底拉垮,搞得我们现在看到一群妃嫔出来,马上就代入她们要在宫廷内部掀起计划绝育的可怕戏码。

聊天的时候,有人说到最近唐宋剧多起来了,问为什么。当时我脱口而出,因为明清已经被我们玩坏。

同时,对物质史的关注,也让人越来越把目光投向原来少人关注的生僻文本,比如墓志铭、类书、笔记等之前不在C位的材料。在这个结构里,历史褶皱被打开。一方面考古推进了史学,一方面是史学聚光灯照到各个角落后,灰头土脸的人物获得了叙事新可能。

曾经听马伯庸讲过一个枣树的故事。他说,南越国考古的时候发现了竹简,竹简上常写些鸡零狗碎的日常,比如说今天捕到什么鹿怎么吃。但很奇怪,竹简上还出现两个字,“壶枣”,这个枣理论上是不会发生在南方的。后来发现,原来南越王赵佗是秦朝将领,地道中原人。在秦末天下大乱的时候,赵佗自己割据岭南,建了南越国。学者就推断,赵佗建造南越王宫时候,迁种了一些北方枣树,而且他对每棵枣树进行了编号,并且派人登记枣树的产量。从这棵枣树可以看出,历史上被认为人品有问题的赵佗也有他非常柔软的一面。赵佗活了103岁,家乡回不去了,就在南方种了枣树。103岁是什么样的寿命啊?宋朝人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几岁。这些壶枣就是赵佗的褶皱。历史上很多名声不那么好的人,被这些褶皱重新打开。

在这个地平线上,往明清上游走,唐宋剧多起来,也是文艺的内部逻辑。就像内环变成恶之花,我们去外环寻找好姑娘。

唐宋物华天宝,但也出产奸相。中国十大奸相,唐宋占了六个。在史学的转向里,非伟光正人物迎来屏幕转机,唐宋剧的上升,便是题中之义,当然,也生出新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