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会死的草叫做毒,吃了不会死的草叫做药——我中学时参加圣约翰救伤队,有一回学校假期组织露营,四天三夜忘了在何处的深山野林,毕业多年后返校回馈帮忙的大学姐,带着一群新生们寻幽探秘,指着两边茂密丛生的乱枝杂蕨,突然转过身对着起先还兴致勃勃,不过走了半天大都已经累得半死的小毛头们,说了这么一句我不应该还记得的话。

我们尽皆朽木,大学姐却丝毫不嫌,循循善诱如童话里的林中仙子。我当时觉得大自然很深奥,大学姐很美,蚊子小小的很幸福。那一晚营地燃起柴火,大家围成一团练习紧急包扎的步骤,不知是约翰圣人有意的庇佑,或者是老天上苍无情的戏弄,大学姐和我竟然凑成一组。以被蚊子叮咬满布痕迹的身体,为我进行救命的调教,大学姐是假装受伤,我是真的危在旦夕,不知所措的将轻若无物的纱布兜来兜去,感受到命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缠住了大学姐的脚踝。虽然凹凸不平的毫无章法可言,但是从此发现脚踝是女人最迷人的部位,我其实已经耗尽全部的精力。

欲望蕴借五脏六腑,青春的气血盈亏,肉食性的本质恐怕是无药可救。那一回露营后便无缘重逢,大学姐大概是忙于自己的学业事业,或者找到了生活比较正经的寄托。我在万念俱灰之下决定退出圣约翰救伤队,骤然须臾的草木枯荣,很多时候都是始料不及的吧。

中学时期我没再参加任何制服团体,这点骨气我倒算是对得起大学姐。课堂上老师差不多就在这个情感章回的末节,摊开课本开始教起了植物的光合作用,如何吸收二氧化碳,如何释放氧气,表示这是一种何等平衡和美妙的境界,接着又语重心长的讲述了城市发展和森林砍伐的危机,说是未来的有一天,这个地球或许即将荒无人烟。

之所以我现在仍然记得学姐的教诲,除了此番话语虽然略有那么一点植物学的浅义,隐含了人类与环境自然共生的象征关系,甚至透露了一种求生本能的知识累积,可是并未对于我接下来的人生,提供了什么巨大而深远的线索和影响——我此后从未将这句话通行的意义,贯彻在任何待人处事或者明辨是非的原则之上。记得大学姐这么说,是因为荒郊野径上各类虫蚁肆无忌惮,大学姐扎着马尾短衣短裤开路带头,披荊斩棘朝着嗡鸣的翠微深处前进,完全不顾身上满是一小片一小块白里透红的浮肿,一边不断挥手拍打驱赶似乎也懂挑食的蚊子,一边忙着教化愚矣的渺小众生,哪个叶苗活血吃了能治便秘,哪个根茎性寒吃了又可散热降火。

我的身体处于热带蛮荒,确实当场蒙受淋浴灌溉,而逐渐湧出新鲜的嫩芽,仿佛那些神秘野生的各类花草树木,统统都有了一道含羞后绽放的名字。

我问大学姐痛吗,大学姐说包好了就不痛,接着细声叮咛,要我继续上进——这一幕或许未曾发生,我常常纠结于记忆的虚妄,而不得不对那些充满拐转和遗憾的事情,做出某种叙述上意有所指的妥协。但是,我的身体处于热带蛮荒,确实当场蒙受淋浴灌溉,而逐渐湧出新鲜的嫩芽,仿佛那些神秘野生的各类花草树木,统统都有了一道含羞后绽放的名字。

堂堂圣约翰救伤队的大学姐,当然稍通药理,况且可能还涉猎过不少医书典籍,说起话来绿意盎然,充满了原始风味。我当时只知道人参灵芝,生长在武侠小说的悬崖峭壁,据传一千年的最为世所罕见,通常出现在章回末节,大侠恰好惨遭奸人暗算。预知后事必须翻页,原来大侠都有红颜知己,能够排除万难寻获至宝,于是便起死回生继续伸张正义,除了是高潮迭起的引人入胜,同时也是踏破铁鞋无匿处的情爱见证。

老师显然过于悲观,我的心里仍有一处百草盛开的丛林,纵使物换星移天崩地裂,大学姐还在那里,无光的释放着氧气。

我也吃过当归枸杞,因为不管婆婆、姑姑或者妈妈,煮菜熬汤肯定都啰里啰嗦的下够本。当归祛湿枸杞明目,那时候全家人吃饭,开桌挪椅摊报纸,几菜一汤活脱脱即是一部浓缩版的本草纲目。冰箱边格还塞满了浅粉红色大包小包的药材,有些不知已经置放了多少年月,反正秘方都要祖传的才能显灵,没贴标签不印有效日期,感觉就永远不会变坏,可以一起补到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