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牛奶就走路去超市买,买了牛奶就回家放进冰箱,这些都不至于产生那我怎么办的犹豫不决。当两个人的相处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办其实也颇为容易,只是难免需要一番挣扎。我往后三更半夜去买牛奶时,未再见到这对男女,爱情明明各自在场,接下来总会有人选择离席。

那位父亲从肠道里怃然吞吐的缅怀,小女儿肯定没听懂,反而像是注定落在我的耳边。我差不多也到了什么事情什么东西都要跟以前比的年纪,接下来父女之间的对话我不在场,但是那一天我整个人的样子很怀旧。

生活是写作最大的灵感,这种话我是不敢对学生说的。倒不是因为陈腔滥调说了总不禁一阵扭捏颤栗,也不是这套由写实主义理念复制的浪漫路线,多少已经显得不合时宜,而是我对生活常常怀有一种不在场的自觉,侧身其间似乎只是碰巧,反而更像是倏忽被穿插进来的,类似电玩游戏里所谓非玩家角色(non-player character),零余的投影在华丽或者破败的布景——世界恍惚看似假动作,虚虚实实顺道打这里路过而已。

既然自己都未能热烈的投入生活,当然无从这般上山下海的误人子弟,但是不在场却也有不在场的好处和乐趣,姑且称之为人生种种的抽离吧,反正说真的不好玩,其实更为清醒。活着像是一场座无虚席的行为艺术,肉体包藏欲望行礼如仪,从日子循规蹈矩的状态中稍稍出神,看看听听周遭其他在场者的眉眼耳鼻和细言碎语,惴惴不安的尝试投注想象,然后顺势依样描个隐约的轮廓,芸芸众生皆是皮影,凑在一起便是戏了。只要懂得温吞的人情世故,柴米油盐酌量省着点用,该爱的千万不可不顾一切去爱,该哀伤的则稍微止住滚烫的眼泪,留个悔恨或者徒生惆怅的余地,不需太多峰回路转,也莫要冷峻睥聣,最后归于荒谬也好,诉诸虚无也罢,剎那云烟过眼,大概也就能写了。

我对生活常常怀有一种不在场的自觉,侧身其间似乎只是碰巧,反而更像是倏忽被穿插进来的,类似电玩游戏里所谓非玩家角色。

比较暗淡的样子,不分以前或者现在,比较值得写——我常常这样提醒学生,虽然他们都明白悲观的道理,但是还未犹然洞悉人间的常态。

所以当我在小贩中心听到邻桌坐着的一位中年父亲对着七八岁扎马尾的小女儿说,以前的猪杂汤比较有猪杂汤的样子时,我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揣想,猪杂汤从前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汤底酸咸的味差、碗公瓷制与塑料的区別、肉猪生前在不同时代的养殖遭遇,抑或是我们的舌头对于过去始终如一并且不知悔改的恋栈?

这个世界不像推理悬疑小说/电影,无法彻底摸清叙述发展的底细,其实怎么写都有精彩的可能性。现在的学生喜欢阅读类型题材的作品,如同命案发生的现场,警探随之出现,明察秋毫除了取证物、采指纹、笔录目击者,面对任何鬼鬼祟祟的犯嫌,必然总会追问一道至关紧要的问题:你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在场也可能是清白的,不在场未必表示无辜,重要的是结尾须有转折和惊喜。

像是不怀好意,于是表情才落得有点惊慌失措,仿佛有一种被发现了那我怎么办的疑虑,同时也让我这个只是想要去买牛奶的路人,突然也陷入了那我怎么办的尴尬。要不是我当时笃定的加快脚步,或许就会放弃原来的路径。

不在场证明来自英文alibi的说法,拉丁文转用,他方別处(elsewhere)的意思。放假前有学生要我推荐作家作品,我想了想竟然就说出了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的名字,事后方才意识恐怕有些过时,幸好学生易于满足也不挑剔,甚至表达感激——她才是玩家角色,我当真仅是适逢其会。高中大学时期看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其中有一本叫做《生活在他方》(Life is Elsewhere),摆在书架上我一直没看完,因为单是书名就让我感到从容不迫,仿佛就是生活细碎的纲目里,我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一回三更半夜我要去附近的超市买牛奶,路上与一对貌似情侣的年轻男女擦身而过。女的正在轻轻啜泣,低头说了一句那我怎么办,声音哀怨得晃动了街灯的光晕。男的想要垂头丧气但是又不甘愿垂头丧气(以前的垂头丧气比较有垂头丧气的样子?),眼角飘忽瞄到了我,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