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锐、周德成没赶上新加坡现代诗论战,属于沉淀和积累的一代,更明显受到洛夫的影响。《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用整个白天使黑夜安静》句式接近,都是动词起首,“雨声”“安静”都是诉诸听觉。《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先是听觉,主人翁进入山中,视觉落空,只抓到“一把鸟声”,看似只是雨声和鸟声的转换,内里则如洛夫自剖的,蕴含王维诗的禅意。白天本来通常喧嚣,用喧嚣让通常安静的黑夜安静,置换读者习惯的认知,达到奇异的错位效果,是城市生活的写照。

新加坡57岁生日,文图学会举办“转译和变形:陈志锐、周德成、洛夫的诗书画艺”对谈会。我想,我和两位艺术家现场三人和洛夫的超时空应答,是历史的一页书签,愿如陈志锐的诗:亲爱S城/即使在最远的火星遥望/我也看得到你/和你的/大写

陈志锐将他和周德成在诗歌节的诗书画联展命名为“诗的变形记”,说灵感来自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读周德成的诗集《用整个白天使黑夜安静》,里面也有一首《变形记》,其中两句:做梦前/

卡夫卡担心醒来时变成长须长脚的虫。

但我没有找到《变形记》里男主角格里高尔变成的大甲虫。我看到的“变形”,是狐狸变成美女;蟒蛇变成白素贞,通过主动的变形,抒发情怀,寻求知己的渴望。

相较于洛夫偏向赵孟頫的笔法,陈志锐的字带有米芾的意味;周德成则熟悉黄庭坚。联展作品的文字除了古典文学,还有现代诗,最令我喜爱的,包括英语、马来语和淡米尔语诗作的中文翻译。这些翻译被截取为书法的文本,是素材和媒介形式的转变,也就是“原文文本→中译文本→选写文本→书法字体”的递进过程。有几幅将诗图像化,比书法的笔墨线条更多色彩和想象的依凭。时而浮现潘受、吴冠中的影子。

洛夫生前到过新加坡一次,是1983年1月的第一届国际华文文艺营,17位作家之一,洛夫的话题性强,在那之前的1981年8月,他的《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在新加坡引发了长达三个月的诗歌论战!诗歌应该“明朗耐读”吗?“晦涩难懂”的文字是诗?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如何取舍?40多位作者,61篇文章,在《星洲日报》和《南洋商报》热烈回响。辩论在洛夫回信给当时即将服兵役的林得楠(笔名牧汉林),1982年6月20日,《南洋商报》刊出洛夫《现代诗论剑余话—敬答新加坡读者》以后,暂时告一段落。

他说:“我没有要当诗人啊,我只是喜欢写诗……”

后出转精,陈志锐和周德成卡夫卡式的“变形”,在以网络为主要工具,人们在同质虚拟的媒体里沟通交流的今日,实体可见的书画、刻意设计的书写反而是不寻常的。

重复欣赏两个展览,我明白洛夫认为诗歌和书法都具有抽象的共同性,因此能够实践“诗中有书,书中有诗”。后出转精,陈志锐和周德成卡夫卡式的“变形”,在以网络为主要工具,人们在同质虚拟的媒体里沟通交流的今日,实体可见的书画、刻意设计的书写反而是不寻常的,对于书画陌生的观者,在拆/猜想眼前的作品时,会不会把它看成大甲虫呢?

我问周德成:“诗人为什么要写书法?”

格里高尔一觉醒来,竟然变成了巨大的甲虫,他的家人对他的态度,从惊慌、恐惧到无奈、愤怒,最后冷落嫌弃他,使得他孤独死去。格里高尔死后,他的家人如释重负,继续生活。作为“人”存在的时候,他是家中的经济支柱;变成“非人”,家人失去倚靠,必须承担各自的任务,于是他们也不得不改变了。

我笑了。两位才子真的好欣赏卡夫卡呀!

所以,卡夫卡《变形记》里外形改变而内心不变的男主角和外形不变而行为改变的家人是个对比,小说指向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对于人的“同质化”和“异化”的思考。那么,陈志锐和周德成卡夫卡式的“变形”在哪里呢?

当然,我也是。去艺术之家(The Arts House)参观他们的作品,惊艳!

机缘巧合,驻新加坡台北代表处举办的“诗魔洛夫诗书影像展” 从8月6日起同样在艺术之家展出,“诗人为什么要写书法”“变形”的问题有了参照和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