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Antonio López尝试在自家的后院描摹初秋日光中的榅桲,尽管他知道他永远无法复制生命与光影的调情,光线转瞬即逝,果实逐日熟烂,面对自然律的无常,这是场注定失败的执念,但他依然耐心地画下去,跟随这棵果树,学习这棵果树,谦逊、纳受、静观,任由一切围绕这棵果树出没,家人、访客、骤雨、音乐、记忆、梦呓、世局。带来亮光的也带来阴影。我们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完成画作,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万事万物成住坏空,没有什么是完成的。
1992年8月10日,戴力詹文(Derek Jarman)开始失去视力,但他看得很开,在日记里写下:“不要紧,我会永远记得蓝天的颜色。”语气是平静的,但字里行间却铺垫着他对生命的纳受与眷恋。既然失聪的贝多芬可以继续作曲,那么失明的他当然也能继续拍片,于是我们才有了《蓝》这部电影,没有影像,没有剧情,只有一片克莱因蓝,一些私语、诗句、配乐和环境音。如果《榅桲树的阳光》是对光的冥想,那么《蓝》就是对蓝的冥想。蓝是天空也是海洋。蓝是静默也是受难。蓝是裹尸布的颜色也是飞燕草的颜色。蓝是戴力詹文失明后的世界。蓝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
平凡普通日常细节远比匪夷所思虚构情节更吸引我。《拾荒记》是篇拼贴式光影散文。通过华妲顽童般机灵的眼睛,我们得以看见零余者在人类过剩的文明里捡拾自己的生活和尊严,跟她一起用有趣活泼的方式检视并且思考例如说到底是消费还是浪费这种议题。华妲自认也是个拾荒者,捡拾影像,捡拾时光,捡拾故事,捡拾意义,好奇但温柔的目光照亮畸零残缺凋敝的人事物。遭淘汰的马铃薯,失去指针的座钟,自己萎蔫的左手。但正是这双爱抚生命的手调皮地把别人套在她头上的“法国新浪潮教母”这顶高帽裁成“法国新浪潮祖母”。
砂田麻美在《临终笔记》中记录爸爸一生最后时光的同时也记录了小侄女的诞生,爸爸和孙女的互动,爸爸与妈妈的纠葛,还有祖父祖母晚年生活片断,透过死亡观看生的种种。生命的对立面不是死亡。爸爸也曾要求砂田麻美把录影机关掉,有一些心里话他只想说给妈妈听,砂田麻美嘴上说好也回避了,不过没有把录影机关掉,一对老夫老妻最私密的时光就这样被记录下来,让我无法指责砂田麻美没有口齿。反而爸爸临终一刻,砂田麻美轻轻地把镜头推向窗外,暮色四合,直到爸爸一生渐渐渐渐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