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包围了大巴窑那个一房式底层组屋单位的前后门,各就各位后卢连长擂门。里头有老生喝问:什么人?找谁?卢连长答:政府人!找某某。闻老生叫:某某,政府人来掠你去死!屋里头亮灯一阵骚动,接着屋后也骚动起来。听到后门同僚喊:他出来了!他跑了!黑暗中闪过一个身影,卢连长喝道:追!我跟着狂奔的黑影追了几座组屋,结果还是追丢了。停下来喘气才发觉我是唯一的追兵,队员都没追上来。回头找到吉普车,车上卢连长劈头就开骂:你脑袋进水啊?他手里拿着菜刀你还去追?

隔天营长突然召见,为这事我又被训责了一轮:你不要命吗?卢中尉是个疯子人人皆知,你怎么跟着他疯啊?你脑袋进水啊?我说:服从上级命令是军人本分。营长骂得更凶:服从个屁!你这叫——迂腐!

那天正午下着大雨,正打算走去食堂打饭。我穿着过了浆熨得笔直的军服,怕淋湿了会黏黐黐的全身难受,于是撑伞。路上看见我那姓卢的连长,和我穿着同样笔直的军服,冒着雨,常步迎面而来。我快步上前,问他要上哪,想用伞送他一程。卢连长条件反射似的厉声大吼:穿着军装撑伞,怕淋雨?你当的是什么“阿官”兵?我被吼得无从回应,悻悻然撑伞继续走我的路。回头看他湿透的背影走在雨中依然常步,暗骂——迂腐!

即便旁人都觉得他早该弃官而去另谋高就,卢连长还是十年一日,把军营当成家,天天在营中食宿,周休公假也不例外。有小道传说,说他孤傲固执,难以相处;性情乖张,难于合群。事实上军中生活他反倒过得如鱼得水。或许一穿上军服,总会有附带的军威,总会有听命服从的下属。

卢连长越俎代庖的行为,给我们这些下属平添不少惊险。我就险象环生过一次,现在说起来都会后怕。那是全连野外露营的一个夜里,卢连长临时召集了几名军官,几名荷枪新兵,说有特别行动。大伙坐上他的军用吉普车,行车途中他发布行动指令,任务竟然是抓捕一名逃役惯犯。我还笨笨地以为是卢连长设计的演练乐子,没想是真行动真功夫真人真事。

卢连长的正规军龄也该有十多年了,军阶中尉,比我这个连基本国民服役都还没服完的少尉只高一小级。听旁人说,他在国民服役伊始就成为职业军官,和他同期的,很多已官晋上尉,甚至校级,他却一直原地踏步;多年屈身在这个属非作战单位、只负责基本军训的新兵学校,当个教官。

卢连长对不升级这事不再在乎,还是已经认命?反正,他乐得不太理会旁人,经常会自顾自地做一些旁人莫名其妙、不敢苟同,而他自认为合适的事。据说,他时不时会在深夜骑他的黄蜂牌老摩托车,从营警卫处借手铐,独自便装突击属下逃兵的家,逮到逃兵就铐在摩托车载回军营法办。虽然逮捕逃兵不是教官连长的职责,他以此自得其乐,兴许还自鸣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