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玮自小怕蟑螂,病态般的怕。一看到蟑螂,她便觉得匿藏在脑壳里的蜂窝被捅破了,黄蜂倾巢而出,蜇得她发狂地叫,声音里充满了刀光剑影,但是,蟑螂丝毫无损,依然在她眼皮底下窜来窜去;每每这个时候,她的救星便出现了——她的母亲,脸无惧色地拿起拖鞋,“啪”地一声狠狠打下去,蟑螂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便一命呜呼了。这时,她总是想:“幸亏有妈妈啊!”
到了豆蔻年龄,阿玮不喜欢行动受母亲管束,变得像只穷凶极恶的豪猪,身上那锋利的刺,一根一根全都指向母亲,母亲雪雪呼痛时,她便哼哼冷笑。母女俩进入了人生的严冬期。
有一回,阴险的蟑螂在黑黢黢的夜里爬上她的床,她在睡意朦胧间,感觉手臂痒痒地有不明物体在蠕蠕爬动,张开眼,凭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加上蟑螂特有的体臭,她吓得仿佛被魔鬼攫住了,喊得石破天惊,整个人犹如被雷劈开了。这一回,她的救星顾不得找拖鞋了,在电光石火间,手起手落,那只偷袭她的蟑螂便稳稳地落入了母亲厚实的掌心里。等母亲洗了手回来,她紧紧地抱住母亲,久久、久久。这是一座山呢,她想。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内,她安然入睡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阿玮身上的刺一根一根地掉落了。偶尔因事对母亲生出抵触情绪时,她脑海里立马会浮出母亲的话:“阿玮怕,我又怎能怕呢?”这两句话,已经成了阿玮终生相随的“紧箍咒”——爱的紧箍咒。
在整个童年里,母亲都是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保护神。她自豪地告诉同学:“我的妈妈,天不怕,地不怕呢!”
记得有一回,有一条蛇爬进屋里,蜷缩在大厅的角落内。她发现了,整个人犹如墓碑般僵立着,双唇抖得像筛糠;小小一颗心,像濡水的海绵,涨到了极致,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母亲也发现了那条阴森的蛇,她镇定若素地压低嗓子,对她说道:“后退,慢慢后退;退出大门口,到屋外的巷子里等我。”她就像是一个电池快要耗尽的玩具,以绵软无力的腿缓慢地往后退,到了巷子,她“突突突”的心跳声千家万户都听得见。屋子里传出了杂乱的声响,很快又归于沉寂。事后得知,母亲以菜刀把那条蛇活生生地劈成了几段。阿玮对同学说:“我妈是打蛇英雄呢!”
这一天,自英国回来探亲的姨母到访。大家在厅里闲聊时,一只油亮的蟑螂出其不意地窜了出来,阿玮惊喊,母亲立马伸出赤裸的脚,把它踩死了。姨母惊诧问道:“哎呀,蟑螂一向都是你的克星啊。记得有一回,蟑螂爬上你身体,你怕得休克,妈妈还给你服惊风散呢!现在,你怎么不怕了?”母亲云淡风轻地说道:“阿玮怕,我又怎能怕呢?”这话,猛然化成了一道暖流,注入阿玮的心;她快速地别过脸,眼里浮起雾气。在这一刻,她终于了解,最深沉的爱,往往是隐藏在生活最微不足道的琐事里的;而唯有这种辽阔如海的爱,才能让一个人克服一己那种连灵魂都会颤抖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