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蜿蜒曲折之路,她电视剧圣剑千秋出现,变得难极得,秀眉蕴含超然春秋风霜,拔剑半晌,威仪顿生。网络已经有每集的视频,她的存在就是千锤百炼宝莲灯。她回去上海探访,和严华灌录了《花锣花鼓》,时间推前30年,月色褪去,她的嗓音仍然娇糯,唱的时代曲小调其实和周璇可以较量。多年前无意间听到另外这首:……哥哥,你别胡思乱想,黑暗尽处透露光芒,我们的爱情比海要深,我们的爱情比天要长。任你感到多么寂寞,任你感到多么凄凉,别忘记了有着可怜的我,紧紧跟在你的身旁。轻轻的嗓音,如吐露心事,借歌遥寄心曲,从前隔个时空,也希冀两心牵挂,直到有见面的一天。特定时代隐去,情歌永远如温柔月,熨帖听者的心。丽华半壁江山,留着这里,有缘人默默领受。

她的京片子有独特韵味,片子若是他人配音,马上辨识得出来。后期有部《最长的约会》,李丽华迷你裙亮相,在繁华街头漫步,开口便是娇俏的配音。那应该是卓寡妇之后再红了,另外拍的,里头有柯俊雄、孙越,最出奇的是少女李司棋——她居然还与长青树合作过。李司棋演过影射林黛的姚韵,简直变相和林的敌手对戏。震撼不及《怒海情仇》里,让杜蝶掌掴李丽华——她的角色是不祥人,嫁过几次,且有和青嫩俊美的康威似有朦胧情愫……以前只有欧阳莎菲能演;李丽华的显赫影史:曾经粉墨上妆,化为唐宫杨贵妃,则天女皇帝,那口念白讲究而有气势,叫句来人啊,宫女们也不禁肩头微颤。落到扮演渔夫遗孀,男的凌辱,女的唾弃,她的魔魅就似乎暂时失灵了。承接文艺片《第二春》的悲旦,沦落舞厅伴舞,被乔庄羞辱。那之前的反串梁山伯,柳眉星眸的艳丽梁兄哥,甚至影片湮没,更不必提更男装孟丽君,也来不及用《华丽缘》这个应因她本名的片名。李丽华版本的慈禧雍容华贵,不输卢燕,可戏份太少,配音且落在红薇的身上。身披珍珠霞帔,从容淡定,不比卢燕有时露出尖酸声口,分明便属李大导的教戏风格。几年前纪念李丽华过世,就看过她的金玫瑰,后面剧情末,李露出狠辣表情,冷不防的开枪。前面的冗长的试探掩饰,变得不重要了,她历练江湖,逼到尽头即猛然出击。海报看到还有一部金叶子,似乎是鬼片,也像武侠片!可惜金玫瑰亦不是李丽华的本音。

几乎是差不多同时期的《艳阳天》,她饰演女记者,穿着外套大衣,显得圆润,可口里京片子依旧呱喇爽脆,主角是石挥的正义律师。思想前进的李丽华,不大打扮,朴素大方——过了1949年,50年代初期,她就开始美艳无匹,铺陈了光影里长长的丽人群像展览会。密集而多样的电影,仿佛有待出土,下层市井,娇媚风情的,歌舞魅惑的,民国青楼,时装红楼,盲眼娥眉,凄丽幽灵,秘艳女谍,中国茶花女,甚至南洋娘惹,狮城孟姜女,进而吴宫西施,东瀛淑女,花名册里记录了她赋予的女人们各种李丽华烙印的版本,是她们,也是她。后来慢慢春花转化成秋月,比她青春的林黛提早封印,截断了绮丽风筝,一下子走进了历史——我们就看到了另外的丽华面貌。原本乌龙院的泼辣姘头,她的版本也就是形势所逼,暴雨打芙蓉的弱女子,精彩的在后面,死后的阎惜姣以《活捉三郎》的鬼步,大唱京戏,甩水袖,用白绫带取张文远的命。无形之中,展示了李的京剧功力,那层意思是黄梅调绝不亲自唱,京戏则是上阵也怡然自得。

怀旧到一个人生阶段——稍有拂逆,看看李丽华就好。以前有本袖珍型画报,小开本,背面常有广告:打右边书写,有小字:电影明星,十有居九,采用力士香皂——丽华玉照在侧,留着当时风行的伊丽莎白泰莱短发,另一旁是她的签名笔迹,写着:日日使用,可増艳丽。她的魔力过了黄浦江,越发雨露催发倾国名花一般,香岛粤声,多了一把莺喉珠转的京片子,人是海上花,口音绝对是北京佳丽。以前旧称国语电影在借来的南端明珠里折射出漫天云霞;如今香港人心转移,有的偏执认为京片子就不是地道香港味儿——《花姑娘》里的花凤仙,是东方抗战版的羊脂球,她换了一袭印花旗袍,镜头沿着女人的腿肚拍去,看裙摆晃动,鞋儿踩进去。这片子里的李丽华最不动声色,与其他伪善而聒噪的男女形成对比,她拒绝陪睡,手执烟卷,在房里跟两个女客,淡淡地说着往事,鬼子烧了她家,爷爷身陷火海,丈夫被砍,妹妹受了糟蹋,投河自尽,自己带了婴孩,关外到关内,从北到南,为了吃饭,做了下贱的事……语气平静里有一丝恨,眼神憎火里有泪光。是从来未见识过这样的李丽华。

特定时代隐去,情歌永远如温柔月,熨帖听者的心。丽华半壁江山,留着这里,有缘人默默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