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迷碧玉吗?倒又不见得。自从她迈入异国语言清唱期,我的敬意纵使不减,热情已经稍褪,十几年前在上海唱《独立宣言》时以“西藏!西藏!”将自己打入永不超生的黑名单,遥遥向她飞吻外也没有积极跟进,如果一定要引张爱玲,大概是《金锁记》的“七巧的女儿是不难解决她自己的问题的”,杞人不必浪费气力。三番四次禁足,却切切实实学会珍惜自由,病毒如此不可捉摸,变种之神速媲美川剧变脸,虽然说共存,太猖狂仍然免不了要清一清,封城阴影挥之不去。而且由《下海》(Debut)开始唱片出一张买一张,连有骗钱嫌疑的混音单碟也不放过,告诉你没感情你也千万别信。

她演唱会一大特点是基本上准时开场,和一般歌手要观众等整个小时大异其趣。经验中另一个有此鹤立鸡群习惯的是赖纳柯翰(Leonard Cohen,也译莱纳德科恩),有一次在Bercy,吃饭以慢驰名的我进餐时间计算失误,迟了七八分钟就座,他已经唱了两首歌。香港粤剧界这方面的先锋无可置疑是仙凤鸣,说起来十分失礼,生平唯一一次看他们演出,因为祖母慢吞吞,去到利舞台戏院还要先买零食,结果坐下来竹篱外的任剑辉刚刚亮相,祖母立刻白我一眼:“是不是,都告诉你必定迟开演,没必要那么急”,直到后来听唱片,才知道完全错过了《观柳还琴》一折。

夏至那天在巴黎看碧玉(Bjork)演唱会。门票早在两年半前买了,日期因疫情改了又改,我持票的一场终于锁定六月二十四日,但手痒上网廵视票房,二十一号开唱前一晚竟然有个大堂前座好位待沽,贪婪虽然毋庸借口,还是敷衍了一句“市川海老藏你不是习惯同一戏码看两场吗”,才心安理得输入信用卡号码认购。唉,如假包换的败家精啊,从前有个居半山的亿万富翁就曾经啧啧称奇:“你可不算有钱,不过消费起来真是面不改容!”

这次管弦乐演唱会没有特别视觉效果,连灯光变化也很含蓄,难得Rick Owens设计的银白露背和服袖晚装五光十色,介于维京女妖和月殿娘娘之间的首饰也实在耐人寻味,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产生去了东京看歌舞伎的错觉,《助六》扬卷联袂《金阁寺》雪姬翩翩而至。尤其是唱“Homogenic”大碟几首不朽主打歌的时候,阿历山大麦昆那个交叉艺妓、西太后和非洲部落的封面如在目前,当时把唱片当背景音乐,没留意它的治疗副作用,事过境迁回头凝望,九十年代末大灾难可以平安过渡,真感激废墟深处也有华丽的启示。四份一世纪啊,就算长命百岁人生也只得区区四个,有首没有什么人记得的老歌叫《谁知道时间去了哪》没答案没关系,磊磊落落活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