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凉”,当然并非风凉的凉,而是凉爽的凉。我想到的亦是匡叔的豪迈笑声。坐在他旁边,当他发笑,笑声如龙卷风般横扫,无人能够避开这股强劲的爽快凉意。他言谈幽默,三言两语已足令人捧腹大乐,有些人虽然风趣,却常“人笑他不笑”,令发言的诙谐度打了七折;匡叔则相反,人未笑,他先笑,笑声震天,遂令本来已经有趣的言词更添百分之三十的喜感。
读到匡叔仙逝的消息,心里一阵热一阵凉。
类似逻辑亦见于匡叔对其他议题的主张。譬如说,十多年前有人谈及所谓“学历歧视”,抱怨因为学历不够而被某机构拒诸门外。匡叔在专栏里写到此事,反驳一番,结论是:“其实并无学历歧视这回事,若真有,也大可以不加理会,不去做那份工即可。”
同样是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热”当然是悲痛的热,既为他,也为倪匡太太。闻说她近年健康欠佳,虽必有众多晚辈照顾,但没有匡叔陪伴在身边,其哀恸之深,不难想象。我常猜想匡叔喜欢纵声大笑,房里屋里,空气中,肯定早晚洋溢他的朗朗笑声。而他走了,倪太太留在家中,不管有多少晚辈出入照料,她耳里听见的仍必是丈夫的哈哈哈哈哈,睹物思人,听声更思人,她的住处,自此成为哀伤得绝望的楼房。
记得倪震曾在电台节目里说,某回意外弄伤了前臂,疼痛万分,打越洋电话向身处美国的父亲诉苦,匡叔认真地建议:“索性把手臂砍下来便不痛了!”倪震哭笑不得,却不知怎么的真觉得痛楚骤然减轻。
有缘见过倪匡先生的人,真是运气好。别浪费这运气,好好怀念他,好好领悟他。
也许匡叔的逻辑可以化约为这样的道理:世间的“客观”困难和艰辛,不见得全不存在,但其中有某些部分是自己能够用潇洒的态度、方式、心态、策略去回应处理,若老让自己陷于“客观”的泥泞里,哭哭啼啼,苦大愁深,那就等于火上加油,甘愿帮忙,把自己牢牢捆绑在苦难的囚笼里。砍断手臂也好,关掉手机也罢,都只是夸张的表达,个中真意是要用破格的思维去面对问题,然后用决绝的态度去寻求解决。退一步,不一定风平浪静,但至少不会把风浪看得太严重,所以也不会令风浪变得更严重。
何况匡叔说话的内容何止于有趣。他的观点,不管你同意与否,或无论跟现实的可行性有多大的距离,其思考角度总能像锤子般敲你一记脑袋,让你震一震、摇一摇。举个最最最简单的例子:有人问匡叔如何看待所谓“网络霸凌”。匡叔的回应是,世上哪有什么网络霸凌?你关掉手机,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吗?对方怎样霸凌得到你?说毕,仰脸大笑,干脆利落,此中有真意,留待访问者仔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