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弘一法师的流泪,使他的身上有了一道柔和的光。
刘质平大吃一惊,直赴宁波海轮码头,船将启航,他冲上船,一层一层地找,在三楼舱房见到了弘一法师,背起法师就下船。两人抱头大哭,众人想必目瞪口呆。音乐家刘质平在《弘一大师遗墨的保存及其生活回忆》说,“宁波同事,至今传为笑谈”。
1931年,陕西发生大旱灾,宁波白衣寺主持安心头陀来到上虞白马湖,请弘一法师赴西安主持法会。正在病中的弘一法师为了替众生祈福,义不容辞,但想到病体或许无法负荷西安的路远天寒,特写遗嘱(“余命终后,凡追悼会、建塔及其他纪念之事,皆不可做。倘欲做一事业,与余为纪念者,先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印二干册……”)与便条托交在宁波第四中学任教的刘质平。
原来是弘一法师感念年轻守寡的母亲,真情流露,无以抑制。他事后省思不该当众失态,书写“一味痴呆,深自惭愧;劣智慢心,痛自改革”,自我告诫。然而,正是弘一法师的流泪,使他的身上有了一道柔和的光。在《甬上留香:弘一大师在宁波》(2000)读到这段轶事,与法师亲近了些。
出家之前活跃于艺文界的弘一(李叔同,1880-1942),身边始终围绕着一群学生、作家和艺术家,视其智慧和人格魅力为“背光”,美学家朱光潜就说:“当时一般朋友中有一个不常现身而人人都感到他的影响的──弘一法师”。
1932年,刘质平跟随弘一两月余,在镇海伏龙寺关房磨墨牵纸,观法师为先父李筱楼诞辰120周年敬书《佛说阿弥陀经》,五尺屏条共16页,每行20字,分16天写成,为法师生平最重要墨宝,也是冲和淡泊“弘体”代表作。刘质平每天洗净砚池,磨墨两小时,编好布局,每报一字,大师写一字,写完大汗淋漓。他在战乱时代费尽心思守护法师墨宝,其后人将159件无偿捐赠平湖市政府。
李叔同辞去教职,在出家前曾写信给日籍妻子诚子:“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唯一的不同,我是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不仅放下了你,诚子,我也放下了世间的一切已享有的名誉、艺术的成就、遗产的继承,可见,我并非厚彼而薄此;世间的一切都等于烟云;我们要建立的,是未来的光华无垠底世界,在佛陀的乐土国土,我们再见。”
弘一和刘质平“名虽师生,情深父子”。弘一曾资助刘质平留学日本,刘质平供养法师一生,与夏丏尊等1928年在上虞白马湖建造“晚晴山房”,供法师栖身净修。
我总感觉弘一法师写字告别友人与世界时,眼眶里恐怕也隐隐带着一点点泪光。39岁那年,李叔同抛妻弃子,忍住悲痛,坚决不见前来杭州灵隐寺永诀的妻子一面的那一刻相信也是百感交集的。
刘质平几次侍奉法师病榻,转危为安,直至在泉州养老院,弘一以功德已圆满,谢绝医药,决心往生。他提前书函刘质平和夏丏尊诀别:“朽人已于九月初四日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弘一法师也于九月初一日,在纸片背面书最后绝笔“悲欣交集——见观经”给侍者妙莲法师,交代他特别要注意:如在助念时,看到眼里流泪,这并非留念世间,挂念亲人,而是一种悲欣交集的情境所感。他嘱咐呼吸停止,热度散尽,送去火葬时,不必更衣,遗骸装龛时,要在龛脚四周放四只装水的小碗,以免伤及虫蚁。
1930年,弘一法师在中国宁波慈溪的金仙寺听天台高僧静权法师讲经连续36天。当静权法师讲到佛陀释迦牟尼为生母说法,提倡孝道的《地藏经》时,堂下突传哽咽声,竟是弘一法师泣涕如雨,痛哭失声,众人无不惊愕,静权法师也讲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