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奎斯这位小说大家,现在通用的名字翻译,已经不再是马奎斯,而是马尔克斯,跟小叮当在童年结束后突然就叫作哆啦A梦一样,也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在我以为已经圆满的人生中,带来了不大不小的一记闷棍般的打击。念历史的有公元前公元后,读拉美翻译小说的有马奎斯和马尔克斯,翻漫画的有小叮当和哆啦A梦,回路转折仿佛宇宙间密布的岔口,不断地不断地衍生出各种各样,我们借以摆置回忆场景的现实。
女学生搁下手机,不再拨弄刘海,或许意识到了自己是导致讲课脱序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涉及头发的这番怪力乱神的描述,比起之前墙壁上的猎枪,更能引起存在的兴趣。
喜多郎来了很久很多回,那年头不管谁跟谁结婚,除了台上主持人开口闭口的郎才女貌,宴席开端肯定都是来个喜多郎,仿佛喜多郎和婚礼这件事,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姻缘。服务员先是整齐列队,点燃插在托盘中间的小烟花棒,接着全场熄灯制造柳暗花明的神秘气氛,大家自动噤声屏息以待,扩音喇叭转升到达极致,噔噔噔鼓槌维持几秒后,轮到笛声从四方八面窜入脑门,直到灯光亮起喜多郎销声匿迹,桌子上出现轰轰烈烈一碟割据分明的冷盘,我最喜欢夹腊肠和皮蛋来吃。
不过,还是回头讲完墙上的那把猎枪吧。这种笔法迂回的前后呼应,在叙事的方法论中称之为契诃夫之枪(Chekhov's Gun),据说是这位俄罗斯大文豪的创作见解(也有一说是海明威,大概是因为猎枪如此杀气腾腾之物,须由打过西班牙内战的阳刚作家为之匹配)。
为什么我能够清楚记得是“喜多郎来了”,而不是像“要播喜多郎的音乐了”,原因是我真的以为喜多郎来了,千呼万唤混在衣香鬓影之中,不过碍于年纪尚小,不敢开口问说,哪一个头发比较长的才是喜多郎?
终身大事须由喜多郎伴随过门,世俗礼数的热热闹闹,不忌家国律法的扭扭捏捏,容许是音乐熏陶的人性治愈,难说不也是喜多郎的一头长发浪漫飘逸。
我教课时常常离题,比如明明正在讲解小说内在叙述的布局和逻辑,像是如果故事开头描述了一把挂在墙壁上的猎枪,接下来就必须在情节支线或者主题象征的层面派上用场,最好是结尾的时候让好人取下来扣动扳机,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穿坏人的胸口——突然眼角瞄到了某个坐在后方左侧的女学生拿起手机开启前置镜头撩拨刘海,我就会霎时分神并且断开原先已经规划妥当的脉络,转而说起一些看似有点关联,实际上只是思绪受到干扰,像是轮胎转动撞到了路上的碎石,而产生的某种措手不及的颠簸和转向。
在小叮当还是小叮当的时候,我所认识的一位头发最长的人,名字叫作喜多郎。同样来自日本,搞所谓的前卫尖端电子音乐,相信也是拥有很多千奇百怪的道具玩意(所以这里提到他应该不算离题?),但是却比小叮当更加出名,因为喜多郎上过报纸头条。当时有主办演唱会的商家灵机一动,邀请喜多郎前来本坡登台表演,可是却因为违反善良风俗的发禁条例,结果竟然就被拒绝入境。
“你们知道吗,人死了放进棺材,然后葬在坟墓里,很久很久以后,头发据说还是会不断地不断地生长。”如果学生当中有谁读过马奎斯的《爱情与其他魔鬼》(Of Love and Other Demons),必然就会看穿我这番离题的话术,仅仅只是这本小说里亦真亦假的魔幻虚构,毫无任何科学常识的依据,而且连绵堆叠的遣词用字,明显属于故弄玄虚的取巧修辞,说法行文一点都不够简洁。
至于说着说着就离题的行径,如同我们在生活中常常不由自主的颠簸,并没有任何正式的名堂可以唤之,必然会撞上的碎石无法绕行避开,而喜多郎的头发,很久很久以后还是会不断地不断地生长,像蛇在人间莽荒的草丛边,发出由远而近,一阵悠扬的笛声。
喜多郎的头发太长,政府不准他来,但是新时代的降临却是势不可挡。到底是在哪位堂哥表姐的婚礼晚宴上,从哪个叔叔舅舅的嘴巴里,第一次如此听说,自然早已无法考究,不过毫无疑问恰恰是这样的开场介绍:喜多郎来了。
那年头不管谁跟谁结婚,除了台上主持人开口闭口的郎才女貌,宴席开端肯定都是来个喜多郎,仿佛喜多郎和婚礼这件事,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