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话题,连同一些微妙的什么,让另一个背包客给打断了,这才发现天早已经擦黑。那人挥舞双臂描绘餐馆电视上看来的画面,两架民航客机相继撞毁纽约世贸中心双塔,但我一时没有意会过来,还以为他在转述哪一部好莱坞大制作的夸张情节,那人脸上分不清是惶恐还是亢奋:“世界末日终于来了……”我们就这样子经历了历史上的那一天。

达兰萨拉一年只有夏季、雨季和冬季,喜马偕尔邦的旅游官网也是这般分类。但在坐落印度北陲喜马拉雅山脉的小拉萨,雨季已经接近尾声,耳机里的印度斯坦古典音乐把日子编织成剪不断的心事,从落脚处前院俯望坎格拉山谷,满眼迷蒙,都是秋意。也许过了9月,梵天就会打翻毗湿奴的彩色粉末,这里一抹姜黄,那边一点藏红。

是个年轻大学生样男孩,素颜黑框眼镜,左手一本砖块般简装本,封面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的希伯来语。以色列人,20出头,刚刚服完兵役,也爱旅行、电影和文学,原来他手上那本砖头书是《卡拉马助夫兄弟们》。我们并肩坐着攀谈起来,天色渐渐开阔。

那一天也下了半日细雨,黄昏降临以前渐渐停歇,我搬了张藤椅坐在院子翻看Arundhati Roy的《微物之神》。离开伦敦之前在泰晤士河畔的旧书摊发现这本小说,我带着它继续旅行,横越欧陆、小亚细亚半岛、伊朗、巴基斯坦,一路飘飘走走,辗转来到达兰萨拉。在我体验到真正的印度之前,我就先读到了印度,充满色彩、声音、气息、味道和爱欲,仿佛只为我一个人繁复编织的世界,直到他也搬了藤椅进来,在我旁边位置坐下。“你在读什么呢?”他问。

他邀我去特拉维夫找他,我告诉他马来西亚政府禁止我们去以色列。马来西亚原本是个多元种族、语言、文化和宗教信仰并存的国家,但当权者却自行宣称马来西亚是回教国,拒绝与以色列建交。也许这就是我对于这个国家一点归属感都没有的原因之一吧。我说:“不然我也希望你可以来马来西亚旅行。”

后来我想起那一天,总是想起Pieter Bruegel的《伊卡洛斯的坠落》。画中是个晴朗的日子,农夫在赶牛耕田,牧羊人在仰望天空,羊群在吃草,渔翁在悠闲地垂钓,没有人(连羊群也没有)注意到伊卡洛斯掉落到海里去。有种解释是这样的:生命是片广阔的风景,伊卡洛斯的悲剧只占了其中一角,与此同时,生命里的其他活动如常进行,毕竟我们每个人都囿于一隅,无法掌握生命这幅巨大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