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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是莫奈的睡莲,楼下是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的诺曼底四季,隔代两个艺术家亲切交换如何活到老漂亮到老的心得,听着只有感激。几年前庞比度中心办了一次大型霍克尼回顾展,开幕第二天路经奥迪安戏院对面的餐馆,见到他和朋友坐在行人道用餐,脑海马上浮起“吃饭神仙”四字,也想起上世纪80年代在旧金山美术学院听过他的讲座,当时还讨了签名。据说年轻时他在巴黎住过一段短时期,画室在第六区,现在从英国搬到诺曼底,不知道算不算某种落叶归根?

阁下朋友之中,一定不乏买了唱片和光盘从未开封,买了书只摸过封面的阔佬,但论豪迈与疏爽,谁都不及慧云女士——她一生摄像机不离身,去到哪儿拍到哪儿,从未冲洗的菲林居然堆积如山!请留意,那是胶片时代,按快门属于昂贵嗜好,一个打住家工的民女养成不良习惯,倾家荡产还罢了,捕获的映象看也不看,过瘾只在拍摄的一刻,其潇洒简直超越“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听过Vivian Maier的人应该不多,我也是年前在电视看到一部关于她的纪录片,方知道摄影界有这么一个神奇女侠。1926年出生,2009年逝世,正职儿童保姆,大部分时候住在芝加哥一带,晚境相当凄苦,死后有个小青年在杂物拍卖会贱价认购一箱照片,无意间发掘出生前无人认识的业余大师。这批数以千计的照片在街头巷尾拍摄,技巧圆熟性格独特,一经发表惊艳者众,巴黎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展出,算是搭国际尾班车。

展览最令我感慨的,是从前美国人打扮真悉心,外套是外套,皮鞋是皮鞋,普通人也具模特儿丰姿,不像我亲身见识的这些年,奉灰头土脸为终极美学——包括我自己。结论:花的孩子真害人不浅!另外,她的自拍也实在别出心裁,众里寻自己比寻他或她更考功夫,可惜生得太早,换了今时今日,假如肯上社交平台公开selfie,恐怕必成网红。

2020年疫症第一波法国全国封城,抢厕纸的忙于抢厕纸,他逐笔逐笔把周围风景画在平板电脑,春去秋来集腋成裘,放大打印凑成一幅万里长城似的壁上手卷。骤眼一望,童趣盎然,拿起手机拍照才惊叹技巧全在细节里,就像已臻化境的武林高手,你以为他伸懒腰,其实是融进了日常生活的葵花宝典,举手投足都是无形招式。

1990年离开香港电影节,去伦敦住了几个月,某星期天一份日报附送中页对折的霍克尼新品,说定义上每一张都是真迹,作为对艺术品无穷无尽市场化的抗议和嘲讽。我的一幅当然早就不知所终,如果遗弃地点是英国,可能盛载了炸鱼薯条,被只此一家的盐和醋增添市场价值,这天在诺曼底春夏秋冬来回散步,用手机将画面定格,iPad原创在iPhone归位,说是真迹也未尝不可,三两下手势珍藏数之不尽,真是无端端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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