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20周年整数日子,也可能因为巴黎Bataclan恐袭终于开审,同仇敌忾痛若切肤,上星期法国电视台不停播放世贸中心双子塔灰飞烟灭画面。那晚我和两个南洋朋友在沙田大会堂看赵志刚演越剧,所有东西无一和纽约拉得上关系,上帝写的剧本真离奇,从此这些元素每年都依时依候在我脑海聚一聚,大时代留下的碎片,不是你选择它们而是它们选择你。大概10年前赵志刚到巴黎演折子戏《宝玉哭灵》,约了他去玛德莲的Laduree喝下午茶,同行有位神秘驻法中国女子,不知道是不是身负监视重任的情报人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连提起911也小心翼翼,免得牵累表演艺术家踩红线。
同场捧赵的彭小姐当年访港频密,有一次去天后民声冰室吃咸蛋蒸肉饼,居然不期而遇,另一次在宇治则是事先计划周详,座上还有尚未成为曼谷姑爷的得奖诗人,不吃人间烟火只吃和式甜品,也算文坛逸事。戏迷之二梅小姐偶尔以神龙姿态在社交平台出现,我在专栏提起吉隆坡老友与阿伦狄龙的秘密婚约,她立即投诉无耻小人爆隐私——冤枉啊大老爷,狄粉半世纪前已兴高采烈单方面宣布和偶像订婚,此事我90年代初早就写过,不信请翻阅“Amoeba”,炒冷饭难道有罪?
近年不但恢复造访纽约,九一一纪念池也去过三次,默默站在一角观望汩汩流水消失于黑洞,悲伤渐渐归为惆怅,我以为我已经痊愈,谁料坐在电视前收看20周年致哀直播,忽然见到几乎认不出的Bruce Springsteen上台唱歌,未开声眼睛就湿了。他从来不曾以这样的打扮亮相,天地万物转转转,摇滚有时,黑西装有时,来到这季节,也唯有《我将在梦中见你》吧。
双子塔被毁后,起码有五六年不能面对纽约,尤其因为2001夏天的回忆太美好,行李带着两件刚刚在巴黎Prada大减价买的短袖衬衫,白底蓝纹的下午穿去听萧菲纪莲讲座,蓝底白纹的晚上穿去林肯中心看她自编自跳《吉赛尔》,再也想不到,风流快活原来注定没有明天。五六个进念人和麦当娜有约,分头由香港和旧金山飞到曼哈顿,抵达翌日在下城小店吃brunch,出来抬头向上望,赫然是惯见亦寻常的地标,那么无情的最后一眼,完全不懂得珍惜。有一晚去格林威治村听小型演唱会,其他人嫌巴西歌手籍籍无名,只得安东尼有兴趣,那是我和他独对最长的一次,意外共同亲身演绎“绵绵长夜独守”。剽窃张爱玲当然有报应,抄了书名,必须啃下“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不特已,书中人物“从认识到分手,不过几年的工夫,这几年里面却经过这么许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了”,填词的干脆一步跳过“仿佛”,酸甜苦辣着着实实尝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