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来看房时,并没留意窗外风景。前屋主在窗户上贴上遮阳滤膜,加上两旁厚重垂帘,让房子显得略为狭小阴沉。重新装修一番,卸下两面墙,打通客厅与厨房,拉长了房子的格局。拆了所有的铁花窗,换了透光玻璃窗户,垂地布帘改为百叶窗帘,平时将帘子卷上,绿光填满长窗,宛若多重层次青绿的画幅长卷。

我们都错过自己母亲的花样年华,但相信自己母亲必定也曾秀丽如花。

搬过来刚好一周,客厅的那一排长窗面向屋外的一行老树。楼层的高度正好与树冠平视,白天将窗户拉开,满目都是绿意,奢侈的绿意。偶尔起风,树浪飒飒,倒是意外的惊喜。

那时我都还没上小学,每个清晨妈妈都会牵着我到楼下的湿巴刹买当天的菜肴。这么多年了,湿巴刹历经数度翻新,基本格局依旧,而妈妈还是喜欢踩着逐步放缓的步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往那菜市场兜上一圈,就算什么也没买,走一圈也是欢喜的,然后就会唠唠叨叨埋怨说什么都变贵了。前阵子防疫期间,她多时没出门;后情况改善,妈妈又偶尔到巴刹走走,老街坊见到她,都热情关切。她回家时又好气又好笑对我们说,老街坊一见到她就大声笑说:“哎哟!原来你还在啊?”

我们都错过自己母亲的花样年华,但相信自己母亲必定也曾秀丽如花。

人总是会来到百无禁忌的年纪。眨眼老母亲已逼近九旬,身子基本上还算硬朗,然若要让她迁往完全陌生的环境,毕竟于心不忍。所以去年开始物色新住处时,都不做他处考虑。新家楼层不够高,那是唯一的缺憾,我喜欢高楼,喜欢接近天空,喜欢眺望远方。然凡事有得有失,若楼层再高一些,反倒就享受不到无懈可击的满目翠绿了。

搬家是累人的大工程,虽然只是从一条街巷搬到另一条,相隔不到一公里。这些年来,我们都在同一区兜兜转转,不是不愿搬离,是不舍得离开。毕竟生活了40多年,老母亲大半生的故事都留给了这社区。当初从乡下搬来时,老母亲不过40开外,我们就住在而今马路斜对面的另一栋组屋。

哥哥们都成家了,老母亲自然是跟着我的。我带着妈妈从一条街巷搬到另一条街巷,而今又迁回到之前的街巷,与当初父亲购买的老家隔着马路遥相望,像是望着我的童年与青春,也望着还是满头黑发年轻时的妈妈。但自我有印象以来,老母亲似乎都不曾年轻过,也似乎不曾真正变老,她就一直定格在我心目中妈妈中年的那个样子,但那个样子具体又是怎样的?又似乎说不上来。只不过妈妈还是悄悄地越来越老了,老得都快要90高龄了,颇为让人措手不及。人与土地是有连结的,我们无形的根都在情感里深深扎入了泥土。这里是老母亲早已熟悉的环境,有太多难以割舍的点点滴滴,无论是美好的不怎么美好的,都是她大半生40多年来各种养分,撒入这方土地,滋养了她身为人母后大部分的故事。她的这段故事,都写满了我们的笑语及身影;然我们的故事里,留给母亲的篇幅又有多少?搬去哪儿我倒无所谓,但留在这儿对老母亲还是重要的。只要是带着妈妈,搬家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这一周下来,装修上尚留有些许细节待处理,然整体而言也算是安顿下来了。在新家我们度过的第一个节日是母亲节,在新家我完成的第一幅画作就是本期专栏的插画,也是配合母亲节。

大自然是最好的画师,我的插画与客厅绿意长窗一比,倒是相形见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