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创党70周年的人民行动党干部大会，秘书长李显龙预料将正式交出党权，标志着完全放下新加坡的最高政治权力，也再一次完成我国史上权力的顺利过渡。作为华人占多数的亚洲国家，新加坡长期受到很多外国人误解，从独裁、专制到王朝的标签都有，然而在李家第三代并未厕身政坛的情况下，李显龙这一步无疑用行动证明自己能超然于权力，也证明新加坡走的是更宽广而长久的大道。这当然不容易。

这一万古长夜的景象直到蒋经国手中才终结。很多史家和当事人的回忆，都肯定蒋经国晚年在深刻反思中坚定走出政治轮回，让台湾不流血踏上民主大道的不世功勋。《天下杂志》在2009年的特稿中提出几个原因，一是他面对在莫斯科时候的同学邓小平大力推动改革开放，反思“两个体系的决战点不只是经济，更是民主”；二是1980年代的几件经济大案彰显国民党的腐败；三是情治单位借黑社会之手跑去美国“处决”作家江南，冲击台美关系。连串大事让越来越接近死神的蒋经国无奈也无力，却更加思维清澈，终于在1986年3月底开始的200天，做出一连串逆转2000年历史的决断。

人世间什么东西最难放下、放弃？不同的人、不同的生命阶段，会有不同的答案。爱恨情仇大概最能牵引执念，执着于身外物到老的痴念则令人同情。佛家说的五毒：贪嗔痴慢疑，大概就包括人对世间一切放不开的心理状态。但真正能让人不愿放手甚至想尽办法牢牢掌控的，莫过于权力，特别是政治权力。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

东方文化滋养在王权政治中，没有任期的概念，知识分子多不了解任期背后所凸显的现代政治文明理念。这是亚洲权力者不断想突围而出的根本原因。在他们看来，这些源自西方的制度妨碍他们权力的扩大与在家族内传承，更讨厌的是，妨碍他们无止境的作威作福而不被人民报复。

当时的基辛格早在华府名利场打滚多年，对于以男人为中心的世界权力舞台的本质心领神会，对于权力运用的本质更具有匠心独具的体会。权力之所以是春药，因为不但能使人亢奋、愉悦，显得有魅力，更能满足人性中宰制他人、享受恭维等等潜意识需求，所以不但能迷人，也能自迷。

华盛顿厌倦出任总统是因为他确实必须做很多为国家人民着想的事，非常劳累。但很多亚洲掌权者眼中的权力往往是服务自己的利器，因此思维非常不同。亚洲最大国家中国在100年前才摆脱为一个家族服务的王权政治。但那只是表面上，实际上政治权力并没有从此下降分散给广大人民。

掌权者不肯分享权力，最大原因就是要自己家族和朋党享受春药带来的快感。到今天，除了阿拉伯世界摆明车马的王权政治，好些东亚国家以民主或选举之名，还是在遂行垄断权力的政治。

东亚政治最悠久的中国，最高权力始终在全赢与全输中轮回。儒家人自夸“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但仲尼之教超过20个世纪，没有说服一个帝王放下权力，没有告诉一个读书人须要制约权力。

但在亚洲很多国家，权力本身至今还是当权者追逐与渴求的目的而非服务人民的手段。除了上述魅力，亚洲人也很清楚权力可以荫蔽家族、朋党，让权力带来的上述快感以倍数相乘。

然而从基辛格的话所能诠释的权力本质还是有限的。在西方人近代的话语脉络中，权力不能无限延伸。自从华盛顿做完两任总统并坚拒出任第三任期后，美国政治就没有权力是不受制约的。欧洲更早在英国人制定大宪章之后，逐步压缩王权，民权的上升更导致政府权力备受监督。

刚在一年前去世的基辛格，在美国担任政治职务时间虽然不长，但一生都在权力场边出入，影响了美国、苏联、欧洲、南美洲和亚洲特别是中国的历史进程。他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为自己百岁的人生累积毁誉参半的名声。

蒋经国最后几年的事迹让他瞬间超越历代帝王将相，成为千古一人。他着眼长远，宣布蒋家人退出政治，避免永远没有大结局的宫廷斗争，在党内劝进与阻挡民主化的声音之中，他坚定支持前者，“把权力渐渐还给人民”。

在新加坡，春药只在芽笼路边偷卖，不登大雅之堂。

作为华人占多数的亚洲国家，新加坡长期受到很多外国人误解，从独裁、专制到王朝的标签都有，然而在李家第三代并未厕身政坛的情况下，李显龙这一步无疑用行动证明自己能超然于权力，也证明新加坡走的是更宽广而长久的大道。这当然不容易。

对王权思想根深蒂固的社会来说，放下最高政治权力等于动摇国本，是挖王权祖坟的天大地大的事。两三千年的中国历史从来只有暴力才能改变权力格局，但随后又是权力垄断的轮回。即便在权力场中为官，遭遇祸事的概率不小（例如明朝），还是很多人趋之若鹜。这一方面是历史文化中缺乏放下与分享最高权力的基因，很多帝王在权力春药中没有节制的概念，知识分子也找不到从事公共服务的更好途径。另一方面，这种权力体制也深化学而优则仕的理念，仕途则回报以黄金屋与颜如玉，于是大大小小的权力更不能说放就放。

但基辛格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是“权力是终极的春药”。据说那是在1972年他担任尼克逊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期间，《花花公子》杂志弄了一个民调选出“我最愿意约会的男人”，当时已经素有花名的他名列榜首。他为这个状元榜做出解释时，说了这句千古名言，他相信女人都会为权势所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