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有些硬措施。其中影响最大、民间反应最强烈的,应是广播电视台禁止方言节目。当时极受欢迎的香港粤语电视剧《倚天屠龙记》立即改配音成华语。1981年,电视台在不到三年里淘汰了所有方言广告和节目,所有中文节目一概以华语播出。整个转型过程比政府所预定的限期提前两年。
(作者是南洋理工大学终身荣誉教授)
另一项硬措施是普及汉语拼音,用汉语拼音来拼写名字,避免产生由来已久用方言拼音姓名的混乱局面。当年教育部宣布从1981年1月1日起,推行华族学生姓名汉语拼音化的政策,规定所有启蒙班和小学一年级华族学生的姓名,都必须采用汉语拼音。这项措施碰到阻力,多数华人对方言仍然有深厚感情,很多人坚持保留原来基于方言拼写的姓氏(如福建“陈”姓拼为Tan,不是Chen),当局终于退让一步,从1992年起全面恢复使用学生方言拼音姓名。
2010年,新加坡华族宗乡总会会员大会,有260会馆领袖参加。会中一致呼吁政府当局放宽电视广播的方言限制,“给方言多一点空间”。众人注视下,官方反应还是毫无折扣的No。
经过多年策划,政府当局决心于1979年在李氏亲自主导下推动“讲华语运动”,当时主要口号便是:“多讲华语,少说方言”。推广华语开始之后,当局采取了一些措施(李光耀称之为软措施)积极鼓励学习并使用华语,要求在不同公共场合的人士学习并使用华语。同时提供学习华语手册、课程;通过电话热线打电话学华语 ,发布《常用华语手册》,提供华语课程、华语会话班等。
然而,方言在新加坡究竟还是有其功能,有其需要。尤其在“非常时期”,譬如2003年沙斯(SARS)病毒传染,以及2020年至2022年的冠病疫情,为了推广防范病毒的知识,当局邀请政府领导人、演艺人员以及知名人士,以不同方言上广播电视节目讲解如何预防病毒。如此做法,一方面显示方言至今未衰的社会功能,同时也充分反映新加坡政府的实用主义本质。
作为移民社会,新加坡华人的社会结构一向以方言族群及方言认同为基石。自19世纪以来,就分为六大方言群:福建、潮州、广府、客家、海南、福州,也称为帮群。各个帮群都建立以地缘/语缘为基础的会馆,为帮群提供全方位服务。19世纪的华人社会,基本上基于帮派政治,各个方言群之间隔阂甚深,各为其利,难免产生冲突,甚至械斗。其中比较严重的是1885年闽帮和潮帮械斗,极为惨烈,历时14日,由市区扩大到郊区,死400多人,伤者无数。这个情况一直到1906年中华商务总会(中华总商会前身)成立,结合各方言群,同为华商谋取福利,才稍微疏解。中华总商会的董事会按帮派选举的制度,仍然是以帮派为基础。一直到1993年,终于召开特别会员大会,通过修改章程,废除帮派选举制,但保留七个董事席位给七个方言群(六大方言群,加创会会员“三江会馆”)。
延伸阅读
林有福曾尝试停播部分方言电台节目
自讲华语运动开始以来,由民间各方呼吁放松媒体方言禁令的诉求不断,皆不成功。早在1996年,文化艺术部之下的“华语电视咨询委员会”(ACCESS)年度报告,首次提出放宽方言节目的建议,显然时机尚未成熟,没有效果。到了2003年,ACCESS再度提出建议,指出华语运动推行多年,成果相当稳定,是适度放宽方言节目的时候了。此报告一出,几天之内立即得到中英文媒体以社论和评论热烈支持。由于如此建议出自如此委员会,一般解读为代表官方发言,放宽方言之举,必然是水到渠成。没想到两周之后,新闻通讯及艺术部回函,断然拒绝,表示还不是公共电视台放宽方言节目的时候。
在新加坡的短暂历史中,政府当局经由广播节目以限制方言的做法,早有前例。
上个世纪50年代(当时尚未有电视),新加坡电台广播节目由七种华族语言/方言播出(华语加六种闽粤方言)。1958年10月,当局宣布将停止播放听众较少的四种方言(潮语、客语、琼语、榕语)节目。11月,客属总会首先联络其他受影响方言代表机构,发动诉求运动。《星洲日报》发表致新加坡首席部长(林有福)公开信,争取“公民权利”。结果未有成效,至年底只有潮州节目由于听众较多获准保留,其他三种方言将被消音。12月25日,《星洲日报》再次发表联名信,联络相关会馆召开紧急会议,并筹划90多个社团大会,讨论抗议行动,并得到马华公会的支持,共派会馆代表会见林有福。在舆论压力下,政府终于决定恢复原有方言广播节目。
对于方言,李光耀可说身受其苦,也深以为戒。这也是他推动“讲华语运动“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说:“方言除了干扰双语教育,还起着分裂华人社会的负面作用。华人因为不同方言就出现了不同帮派,讲同一种方言的华人组成一个帮派,同声同气,往来密切,和其他不同方言不同帮派的人,就有了隔膜。以华语来取代方言,重组华人社会,使它由分裂变为团结,也是我推广讲华语运动的目标。”(李光耀《我一生的挑战:新加坡双语之路》,2012, 145页)
比较1958年和1980年方言广播节目事件,可以看得出来两个时期华社民间与政府力量的消长。
比较1958年和1980年方言广播节目事件,可以看得出来两个时期华社民间与政府力量的消长。
当年华族各方言群自然是以各自方言为家庭及本族群用语。各方言群之间则是以福建话为通用语。在1980年(“讲华语运动”开始)之前,建国总理李光耀每年国庆日演讲,在马来语、英语、华语之外,也以福建话发言,以便和华族大众沟通。此外,到了大选期间,不少候选人大量使用方言,争取选票,至今仍然。就以李光耀本人而言,早年从政的一大挑战便是要努力学习福建话,才能和选民沟通。福建话以及各种方言,虽各有重要功能,福建话更是各方言群之间的“通用语”(lingua franca)。在独立初年建军,一般士兵教育程度偏低,无法以华语或英语沟通,乃有“福建兵”(Hokkian Platoon)之编制,以福建话操练。足见当年福建话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