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希望借助教育,打造精英主义成功模式,突破阶层固化的一套制度,为什么却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相反的社会反馈?我们以为坚持精英主义,是打破阶层固化的手段,结果却是“阶级分界越发固化”。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确实在新加坡也有这样的例子,有的部长、议员也出生于草根阶层,有的商界名流也是白手起家。

这就不免让人产生疑问,本来是希望借助教育,打造精英主义成功模式,突破阶层固化的一套制度,为什么却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相反的社会反馈?我们以为坚持精英主义,是打破阶层固化的手段,结果却是“阶级分界越发固化”。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同时,很多家长都承认,优质教育是稀缺资源,需要竞争才能获得。前几天,当讨论到PSLE和“过早分流”的问题时,一位朋友这样告诉我:“家长紧张和重视小六会考是因为家长心里清楚,这一步如果跟不上,就意味着之后想再跟上,难度翻倍都不止。其实很多孩子自己也知道,很多没考好的孩子在领取成绩的时候当场就哭了。”但同时,我朋友也觉得这种分流制度有它的合理性,毕竟优质教育资源在哪里都是稀缺的。正如她所说:“如果不过早分流的话,就不能把一部分有着较强学习能力的孩子剥离出来,以便给他们更好的学习资源和平台”。

桑德尔教授指出,优绩主义(meritocracy)这种思维本身就有缺陷(精英主义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优绩主义)。它导致胜利者的傲慢和失败者的屈辱,助长了阶级之间的对抗和怨恨,侵蚀了社会的共同利益。这种社会分裂的状况,也会损害公民社会和民主政治的精神,助长民粹主义的兴起。他呼吁人们开启道德精神上的转变,扪心自问:“我的成就是否源于我活在一个奖励某种才能的社会中,而这种才能恰好是我所拥有的?”人只有这样谦卑下来,才会真正关心他人的命运和公共利益。

教育本来是社会阶层流动的关键通道。但当教育完全变成一个崇尚竞争的领域时,就会有无数家庭卷入这个胶着的战场。如今,我们可以看到,父母的养育方式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高度介入”孩子的学习和生活,为子女小六会考而请假,也成为公司和各种机构可以接受的理由,甚至有人为此辞职。

2017年,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政策研究所,就曾经向媒体发布过一个社会调查结果。《联合早报》和《海峡时报》在2017年12月29日的头版都报道了这则有关社会阶级分化的新闻。调查指出:“教育背景”和“住房类型”已成为社会断层线。“名校生”和“非名校生”,“居住私宅者”和“居住组屋者”之间的阶级分界愈发固化。在和一些本地出生的大学教授聊天时,我也曾有觉得骇然的时刻——当我问起那些被层层考试淘汰掉的昔日同学的出路时,一路在新加坡读名校直到成为教授的人答不出,因为他们真的不知道,也没有关心过。

(作者是童书创作者、前媒体人)

表面上,新加坡是一个富裕社会,实际上仍有不少人挣扎在贫困中,本地作家孙宽就曾在她的书中描述过连麦当劳都没有吃过的家庭。对底层越了解的人,就越知道,对于一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们来说,“努力和勤奋就能改变命运”有时会变成一句空洞的话,因为有的人就是怎么努力都不会成功。精英主义的叙事不仅会加剧他们的自我怀疑,还给他们带来羞辱。这让他们不仅处于社会地位上的劣势,还处于道德上的劣势。这些令人难堪的感受,也是民粹主义兴起的土壤之一。近几十年来,我们可以看到世界范围内,民粹主义对精英治理的抑制。

小六离校考试(PSLE)成绩放榜后,有人盛赞政府小六升学制度,有人对新加坡整套精英教育制度“充满肯定和感恩”,觉得正是因为这样的一套制度,才能激励人们不断努力,往成为精英的道路上走。但与此同时,我们的社会也需要不同的声音,这些不同的观点不是为了彼此说服,而是为了引起更多和更深的思考,让我们自己不断进步。因此,我想来说说精英主义之下的隐忧,希望能够抛砖引玉。

精英主义叙事的隐忧

精英主义的魅力

父母的这种反应,其实是对阶层固化和社会不平等加剧的一种焦虑,他们的焦虑也正是这个社会真实现状的一面镜子。然而,大家早已对这样的事实心照不宣,那就是人们确实可以通过支付高额费用和利用人脉,让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获得最好的升学训练,外加各种课外培训,获得同辈难以匹敌的竞争力。顶层富裕家庭对子女的教育投入更是惊人。

哲学家、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曾在他的著作《成功的反思》(The Tyranny of Merit)中指出了这一点。他认为,如果人们觉得自己的成功都是自己努力实现的,那么失败者的命运一定就是他们自己的错。人们越把成功都归功于自己的努力,就越会忽略家庭条件、社会阶层以及运气等等诸多让我们正好成功的因素,也就更加鄙视那些刚好不幸的人,觉得他们无能且不够努力。

我的朋友是一位很努力的妈妈,不断为孩子寻找优质资源。她的孩子学习也很刻苦,如愿进入了心中名校。所以,这样的精英主义在追求绩效的社会中,是有着传统道德魅力的,符合“天道酬勤”的期望和有助于阶层流动。

精英主义天然有一种道德上的吸引力。人们相信精英之所以成为精英,是因为他们付出了超越常人的努力。这就为人们跨越阶层指出了一条明路,每个人都有机会,凭着自己的才能和努力,不断向上攀登,从而打破凝固的世袭阶层。

经历过冠病疫情时期,我们的社会应该会更团结,因为认识到了彼此依存的关系,每个人都有他们自身存在的价值。无论我们的社会怎么定义成功,我们都须要用感恩的态度和谦卑的精神,来超越精英主义,拥抱一种价值更加多元和包容的公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