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美国民众对防疫措施如打疫苗、戴口罩的不配合,被视为是个人主义极端化的表现,并用来反衬亚洲社会防疫工作反映集体精神的成功。但这恐怕是过于表面的解读。过度强调个人权利,甚而自私自利的言行,自然会伤害集体的共同利益,可是却不能简单等同于个人主义。

华社团体不妨从这一有利国家未来的宗旨出发,考虑修改章程来扩大会籍资格,吸引更多青年加入,让他们有施展拳脚的机会,献身义务工作,通过保护、传承和善用祖辈的经济资产,学习和实践服务会员大众的精神。

普特南指出,美国社会自1960年代末便出现了颠覆性的转变,社会联系和公民参与弱化,造成社会资本减弱。相对于19世纪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所描绘的:“美国人不论年龄多大,不论处于什么地位,不论志趣是什么,无时不刻都在组织社团”,普特南所观察到的20世纪末的美国人际关系,是“单薄、肤浅、浅尝辄止的交流方式,逐渐取代了深厚、凝重、行使良好的社会联系”。

集体主义在西方政治学上是个贬义词,就因为它本质上否定了个人的价值,是暴君施展个人意志,凌驾所有人的借口。集体本来就是由一个个的自由人组成,没有个人的自愿参与,便没有有意义的集体,而仅是屈从于暴君的奴隶。

套用东亚的“面子文化”的概念,一如“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推卸应有的责任,就没有资格获得别人对自己天赋权利的尊重,当然更谈不上享有自由。

个人主义的经典含义,强调的是权利意识和责任意识的平衡,由此保障个人的自由,再扩及为社会集体的自由。用“天赋人权”来强调权利意识,是为了保障个人自由不受强权的侵犯;西谚所谓“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说的正是个人权利须建立在私有产权的基础上,不容权力随意剥夺。

要“无中生有”地结社,并非如一起打保龄球那么容易;利用现有的组织,赋予新的意涵,则相对快捷便利得多。本地很多华社宗乡团体,正面临青黄不接的困境,有些还有先辈遗留的产业,财政资源厚实,不失为培育年轻一代公民责任意识的最佳练兵场。

托克维尔“美国人无时不刻都在组织社团”的描述,或就是“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这一论断的精神所在。社团也是江湖,人在其中,便得学会如何和谐共处,协商妥协以解决意见分歧,朝共同目标迈进。掌握了这套本事,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在国家大事上就懂得求同存异,履行自己的责任,尊重他人的权利,建立人人自由的民主社会。

社会的改变并非一蹴而就。美国社会如今的撕裂乃冰冻三尺,主要源自传统观念和结构的逐渐瓦解,以及个人的原子化。美国知名政治学者普特南(Robert D. Putnam)早在1995年就敏锐地观察到这一趋势。他在当年发表的一篇文章《独自打保龄球》,在2000年同名出书,副题是“美国社区的崩溃与复兴”,一时洛阳纸贵。

美国自特朗普乘着民粹主义大潮入主白宫四年,不但把社会酝酿已久的对立彻底暴露,还影响了防疫工作。反对他的西方主流媒体陷入集体失责的状态——同样的防疫措施如打疫苗、戴口罩,封锁边境,在疫情暴发初期的特朗普主政时代,一概予以批判否定;到了拜登执政,又采取相反的标准大力支持甚至主张强制,使得美国民众无所适从,进而质疑传统权威乃至公开反抗,导致美国成为伤亡惨重的疫情重灾区。

然而个人的原子化,同时把个人主义的责任意识弱化了,让权利意识过分突出,表现在公共言行上就显得自私自利。这在美国防疫过程中展露得淋漓尽致。

对比很多西方国家,在发达的东亚社会,接种疫苗人口比率相对都较高。这容易让人产生在应对危机的关键时刻,西方个人主义不如东方集体主义有效这个带有价值优劣判断的错误印象。

这种个人责任感所产生的集体效率,来自普特南所谓的深厚凝重的社会联系。他说,这些联系来自多层面的参与,包括政治、宗教、工作、非正式社会联系、志愿和慈善活动等。总结而言,通过独立结社等活动培育自主的公民意识,才能避免个人原子化所带来的权利责任失衡。

卫生部长王乙康1月21日在抗疫跨部门工作小组记者会上,呼吁那些选择不打疫苗的居民改变主意,停止搭便车的心态。他表示,不打疫苗者以占人口比率极小为由继续坚持,正是因为绝大多数居民决定打疫苗,构建一张防疫集体安全网。

王乙康在记者会谈到搭便车现象时,强调的正是这种责任意识。这种分寸感,也表现在政府的差异化防疫管理措施,尽管其中不无对未接种者施压的意味,但还不至于公然强制所有人接种疫苗。欧美政府的差异化措施正是缺少了这种分寸感,让未接种者感到被刻意歧视乃至粗暴对待,才加剧了社会撕裂和敌对感。所以,与其说东亚发达社会的抗疫成功是因为集体主义,更确切地说是这些社会仍然重视责任感,多数的个人出于“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互信,自发接种疫苗、戴口罩和避免群聚。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组主任)

所以强调个人天赋的权利,本意是在哲学上否定对个人自由的侵犯。但是,个人权利的关键前提,却是个人责任;所以自由并非放肆放任,而是在法律和道德规范之下的自在。套用东亚的“面子文化”的概念,一如“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推卸自己应承担的责任,就没有资格获得别人对自己天赋权利的尊重,当然更谈不上享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