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艰辛的旅途中,在陌生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相待、建立互信、坦率交流、互相帮助、迁就配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丝路情怀了。我的内心充满感恩,因为在旅途中遇见了无数美丽的人和事,更认识了不离不弃的朋友。这些通过旅行交流,自然而然建立起来的民间友情,不也是一把打开各地友谊大门的重要钥匙吗?
话虽如此,那一夜我却整晚没睡好,反复在思考这个老板的问题。我发现我忽略了他问题里的关键词:“觉得”。我的回应是从历史和地理的客观角度出发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人的每一天每一刻的现实生活和人际关系,怎么可能在极度客观和理性的分析中进行呢?对于归属的问题,老百姓要面对的是分分秒秒活在其中的衣食住行,教育休闲信仰交友。这些事情肯定是主观和感性的。他们才不管你搬出哪一年的哪一份史册来尝试说硬道理。所以,两岸的问题肯定无法好像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解决白礁岛主权的问题那样,理性地交由国际法庭处理,然后双方理性地接受裁决。
又有一次,一名老板跟我天南地北,聊的话题更直接,更大胆。他问我觉得台湾是谁的。我没有草率地回答他,只说这个问题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说了算的,而是两岸双方官民之间必须面对面解决的问题,我们外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我如此回答他,绝不是因为政治正确,也不是为了逃避一个艰难的话题而随便敷衍他,我确确实实是以一种尊重两岸人民意愿的态度才做此回应。
当着我的面,这些友善的当地人说得相当客气和客观。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平日接触到的媒体言论,私底下的交谈,或网民在键盘后对新加坡的态度是怎样的(我极少看网上情绪化的匿名言论)。
(作者是教育工作者)
旅途中,许多好奇而友善的当地人总会找我说话。我发现自己也相当愿意打开话闸子与人闲聊,不会像在新加坡时那么拘谨,害怕人家问东问西。不少中国人发现我是新加坡人后,美言了几句,话题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转到一个方向:新加坡偏向美国。
但每当有中国人对我说新加坡偏美时,我都会苦笑地回应:“中国说新加坡偏美,美国却说新加坡偏中,新加坡夹在中间,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们不但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尽一切所能维持中立,更是地处于东南亚几个回教大国的旁边,什么天然资源都没有,连赖以生存的饮用水和盖房子的沙土也有求于人,常常要看人家脸色行事。新加坡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家,努力地寻找生存空间,没有资格去‘偏’任何一方。中国身为一个泱泱大国,就不必和新加坡计较了吧。”说完,我们双方都一笑置之。
现在两岸要面对的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很关键的问题,就是台湾老百姓的“觉得”。这个“感觉”的问题必须得到认真的处理,并加以舒缓。老百姓的感觉除了受到来自台湾各家媒体渲染的影响,还源自于他们对香港一国两制和新疆、西藏维稳政策的密切关注,以及他们自己与大陆各方面的接触和往来。我这趟短短的丝绸之路,就遇到了不少各个年龄层的台胞散客,他们一路上都在用眼睛观察,用心体会。如果那些方面的观感好,老百姓的排斥自然会减少。反之,则两岸的和好将遥遥无期。
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为政府背书的意思。那只是我这个小市民一种无法被理解的委屈所折射出来的自然反应。我只希望能够阐述我这方面的立场,希望对方直接从一个新加坡人的口中听见我们的心声,而不只是单单阅读网上或媒体中一面倒的观点。
如果棘手的美朝问题都能够在“说话”中看到一线曙光,以中华民族的智慧和温厚,更有效地突破眼前的一些窘境,应该不是天方夜谭。
以中国这样一个强盛的泱泱大国来说,绝对可以多拿出一份信心,多一点能撑船的肚量。以拟人化的方式来说,多扮演一个慈母的角色,不必处处好像一名严父那样,提醒孩子墙上挂着一根藤条。多一丝温暖,孩子才比较愿意敞开心怀跟妈妈说心里话,感情才能因此而培养起来。
我走这一趟丝绸之路,原本只想历练历练,没有太多的怀古叹今之情。但是,在丝路之旅划上句点之际,我终于可以较具体地描述我的丝路情怀了——人。一沙固然可看一世界,大山大水再壮观,山珍海味再可口,触碰内心深处的,唯有人和人之间的互动。
勇敢地、平等地、坦诚地交流吧。大家的成长背景和环境不一样,想法和观念肯定会有所不同,没有什么稀奇的,最重要的是认真地聆听对方的立场,hear where he is coming from,尝试体谅和了解,才能建立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