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或许就是从最简单的词语开始,要把洋文的原意和中文词的意思含义做个区分对比才行。
不过,眼下的回乡只是暂时的过渡。这些农民若是真的回到乡下生活,还能靠农业劳动以及农地里的产出为生吗?肯定不行。农民不能全靠城镇化进入现代化的生活,那么他们在乡间以什么为生呢?总不能全体一致办旅游民宿吧?他们毕竟是小农,不是农场主。
因此,工业化——现代化——农民进城,在西方语境中是同一个意思。西方的那些农工,原本就是不掌握生产资料的无产者,进城当然意味着生存环境改善和生活质量提高。
路遥那些长篇小说的主人翁的屈辱和奋斗,是对中文里农民一词最好的注脚,这是西方人所不能理解的。农民和Bauer两个词之间看来毫无歧义的对译,其实隐含着极大的误解。建立在这种词语误解上,人们会不会错判了社会和制度呢?
美国是移民国家,农民其实是大小农场主,也就是farmer,即使有一些农工,没有根基,连小农也不算。英国乡村的耕地就算还有留存,也是在贵族和类似贵族的后代手中,没有什么小农家,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们那里乡村的“剩余人口”,当然都进城了。
词语的错误意会,导致很多误判。西方人对中国的判断,很多建立在不了解和误解之上。众所周知,德国主流媒体对中国的报道总体上不友善,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在于对中国社会的不了解。
反过来,我们如果把人们喜闻乐见的当代小品里的中国农民,说成Bauer,德国人就会显得一脸懵——农民不代表不体面啊。中文的农民一词,原本就代表着社会底层之意,又因几十年的城乡户口壁垒,带上了穷困苦难和被歧视的烙印。
欧洲的农民,或者可以被叫作自耕农,历史并不长。以德国为例,普鲁士王国到19世纪初才在势如破竹的拿破仑大军冲击下,不得不进行自上而下的对封建制度的改革。在这之前,这片土地上只有庄园主和农奴,没有多少自耕农。欧洲整体情况类似,庄园主由各级贵族和天主教基督教教会、很少的一部分自耕农构成,庄园里的务农者则是农奴和农工。19世纪后期的工业化中,进城当产业工人的“农民工”,原本多是农工,在乡村也并无土地,没有根。现代欧洲除了法国、意大利有一些小农,其他地方都只有身为农场主的农民,没有真正的小农。
回头看中国,历来都是小农家经济为社会基础,进城打工是近几十年来的事。中国农民虽然拥有土地不多,但的确是自耕农。他们只要耕种土地,就能维持起码的生活,进城是期望生活更好,不是生存的必须。这是中国与欧美工业化城市化时期的最大不同。我们不能把城市化当作现代化的必须。
作者是旅居德国柏林的自由撰稿人
中国的现实是,这些小农,尽管进城打工,在家乡还有根,不然不会有年年声势浩大的“春运”存在。他们对回乡的热情,既是源于对世世代代祖居地的情感,同时也是出于对房子土地的不能割舍。2020年初冠病疫情封城期间正值春节,很多农民工在家,过着无须付房租,也无须花多少钱买食品的日子,因为老家仍然有房子有地。如若不然,他们在城市里不能工作的情况下,生活会陷入窘迫,政府或许就不得不举债发资助,同欧美一样。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农民留在乡村的根,就是中国的优势以及整体社会竞争力之所在。
比如,这一年来常常在新闻里看到德国二台驻中国的一位记者在报道时,说不明白民众为什么都自愿遵守居家隔离政策,难道那不是被限制了自由吗?可是他在马路上随机采访的结果,是民众都支持政府,他使劲摇头说搞不懂啊、搞不懂……看着电视里这位记者冒傻气地摇头,令人可气又可笑。没有了解,谈不上理解。连了解的愿望也没有,就只能摇头了。
70年代上小学开始学英语时,能背得出的少数几个单词里,有peasent,农民。后来上了大学才听说,农民应该叫farmer,当时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前者其实是指前现代的贫农,后者是现代的农场主,都可以简单地被译为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