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刚刚结束之际,笔者曾因之前预计特朗普将会当选,而应邀到一家中国智库做了一次研究分享。

美国经济结构的重大变化并不止于此,另一突出改变是,在以往实体经济占据国内生产总值(GDP)重要比重的时代,美国的产业资本主要是在国内配置,当大商巨贾在国内投资兴业时,以往所说的美国数量庞大的中产阶层也得以产生。虽然他们在财富占有上与上流阶层有着贫富之别,但资本家的国内投资,毕竟还是为产业工人及其他人群带来工作机会。美国不同阶层那时还是一起分享财富成果,是在一口锅里吃饭,可谓“利益相关”。

然而,自上世纪80年代新一轮经济全球化展开以来,美国产业资本大量对外投资,而以金融、债券为代表的“虚拟资本主义”也在高歌猛进,它们“以钱生钱”、在全球跑马圈地的财富产生方式,更是不再需要一般美国人的“帮助”。

唯一不同的是,在内战前夕政治撕裂到达顶点时,美国当时两大全国性政党辉格党(Whig Party)和民主党均发生内部分裂,重新组合起来的共和党和民主党皆完全地域化,且不再可以对话,这在眼下的美国还没有完全成为现实。

从纳瓦罗对华尔街的警告、特朗普和沃尔克对美联储的指责,可以清晰感受到资本意志与国家意志之间的对立。美国近30余年来的一个重要变化,也正是资本与国家往昔的联姻互惠关系已经瓦解,不同阶层之间的利益相关性已渐告丧失,它的严重性显然非通常所说的“贫富差距”可以比拟的。

美国当前遇到的问题,其实又并不止于美国。全球化场景下资本与国家的对立,其实没有国别之分。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一直指责中国“利用”经济全球化“偷走”了美国人的就业机会,并使自己发展壮大。然而,它没有看到或有意选择回避的是,在全球化给中国带来巨大利好的同时,它给中国社会造成的撕裂,同样不可忽视。

在资本阶层的财富来源,由以往主要靠在美国国内投资,转向在全球投资产生时,美国内部不同阶层间的关系,也由利益相关,逐渐转向利益疏离,以往美国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的结构,也开始瓦解。这种场景在南北战争之际的表现是,当时美国南方的对外经济往来,主要是与英国的棉花贸易,而与北方的经济交流却非常疏淡,那时的美国同样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作者是中国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

一个社会的利益产生和分配方式,相当程度上左右了其政治。在利益结构和利益关系发生显著改变后,美国近年来日积月累的政治撕裂,也正在强化。最近的几起事态,正是对这一场景的写照。特朗普政府的白宫贸易事务顾问纳瓦罗近日警告华尔街的“全球主义的亿万富豪”,不要插手中美间的贸易谈判,他们应该将“数以十亿计的”美元投入到帮助重建制造业就业岗位流失的地区。

两个无话可以交流的政党,还能同处一室吗?一位旅美华人学者在最近美国中期选举之际,极为悲观地写下这句话,作为他所撰写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如果选举不能修补崩溃的共识,美国就应该一分为二。

特朗普的真正“敌人”,其实不是一个个具体的国家,而是无处不在、像章鱼手臂一样的资本意志;他的正确选择,不是从全球化中全面后撤,因为强行“逆全球化”只会带来更多问题和风险,而是与中国及其他国家一起构建更多的全球治理机制,以便更有力地管控资本意志在全球的无序扩张。

在那次交流中,笔者对今天的美国与南北战争时期的美国做了简单对比,指出在当年美国内战前夕,曾出现异质人口显著扩大、地区间经济发展差别高度强化、国内存在不可调和的核心争议、身份认同发生严重分裂、形成完全对立的地域性政治集团等现象。而当前的美国与之有着诸多相似,比如传统白人人口成为最大少数族裔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在经济形态和经济联系上发生了显著变化、在重要政治议题上意见极为对立、身份认同上也在发生裂变。

而在10月下旬,特朗普在接受《华尔街日报》专访时,对美联储的加息行为表达了极度不满,甚至认为它已成为美国经济的最大风险;同时,里根时期的美联储主席沃尔克(Paul Volcker)则在一次专访中认为,美国的超级富豪不喜欢政府,也不喜欢交税,华盛顿已被各种智库和游说团体控制,而美联储也是让美国民众失去信心的机构之一,它实际上应该尊重政府的意愿。

本次美国中期选举更有显著体现。一些高喊“民主社会主义”的人士当选议员,以及共和党对特朗普的“归顺”,都反映两党政治生态已经和还在发生蜕变,而它们之间筑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坚硬的壁垒,则又反映了美国整体政治生态的不同以往。

笔者并不认为美国会很快重演当年南北战争的经历,然而,美国的内部政治撕裂,却无疑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的最高点。政治素人特朗普和“民主社会主义者”桑德斯(Bernard Sanders),原本处于政党“体制”外的意见达人在2016年的高光表现,已经造成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内部分化重组。

金融逐利阶层与国家的博弈及与一般民众的利益疏离,同样在中国上演;西部边疆省份过去一些年所发生的恶性事件,也是全球化加剧了中国内部发展差别的一种结果;全球化与中国关系的强化,同样可能使中国未来出现“产业空心化”。

在推动美国重新走向政治撕裂的道路上,笔者最为重视的因素,是美国社会的利益结构与利益关系,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变化。曾在上世纪80年代因提出“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构想”而成名的中国宏观经济学会副会长王建,早在20年前就分析认为,美国和整个西方的经济,自20世纪后期以来已经发生由以实体经济为主,转向以虚拟经济为主的新阶段,其主要表现是以金融业为代表的服务业,在美国经济中所占的比重,如今已达8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