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砖有情,若会说话,必定有诸多流传坊间的风花雪月,娓娓道来。
要看别致的南洋老屋,我会到布莱路(Blair Road)巡礼。这里的两层楼排屋修复出众,像温文尔雅的老绅士,精神矍铄。
翡翠山是本地英语戏剧《娘惹艾美丽》(Emily of Emerald Hill)的灵感来源,编剧官星波于1983年以翡翠山为背景,讲述一名娘惹如何在传统土生华人家庭中立足,性格倔强,命运坎坷。此剧加深人们对翡翠山之印象。
岛国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城市发展中,铲泥机将许多老房子连根拔起。有些藏家当时就从断壁残垣中捡回一批土生华人瓷砖,如获至宝。唉,仿佛为奄奄一息的老屋,留存最后的风采。
英国的瓷砖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受重创,多家瓷厂纷纷倒闭。一战结束后,瓷砖制造机器脱售给日本,瓷砖才得以继续生产。日本出产的彩砖起初效仿英国新艺术(Art Noveau)时期的设计,为满足与日俱增的华人顾客,后来才注入华人喜爱的吉祥元素。
南洋老房子伫立百年,镶嵌在屋外的彩砖也满一世纪。环岛追踪土生华人瓷砖,从翡翠山、布莱路、加东、小印度到惹兰勿刹,赏老房子的花样年华。
早年下南洋的中国人在新马区域落地生根,有些娶了当地的马来女子为妻,他们的后代统称土生华人,男性为峇峇,女性即娘惹。土生华人文化融合华巫精髓而璀璨,无论是服饰、饮食、器皿等,异常讲究,颇具格调。
瓷砖的配搭像是把所有种类拼凑一起,不拘一格,争芳斗艳,令人玩味。该楼也是宏文学校的旧址,对照上世纪40至70年代的档案照,建筑结构没多大变化,瓷砖的位置依旧。
南洋老房子伫立百年,镶嵌在屋外的彩砖也满一个世纪。游走城里的老房子宛似穿梭古今,瓷砖历经二战的蹂躏,守护房子几代人,甚至目睹家族的兴衰,更别说渗透五脚基的日常……一世代的繁华过眼云烟。
坐落在乌节路的翡翠山(Emerald Hill)是名副其实的土生华人“地盘”。开发前曾是豆蔻园,后发展为住宅区,早期住户多为土生华人富商。
2015年出版的“Peranakan Tiles Singapore”(新加坡土生华人瓷砖)茶几书图文并茂记录新加坡硕果仅存的土生华人瓷砖,给予我环岛追踪旧瓷砖的动机,版图包括翡翠山、布莱路、小印度、惹兰勿刹等,“抛砖引玉”认识狮城旧事。
那些幸存的老房子在修缮过程中,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土生华人瓷砖,恢复昔日光彩。
布莱路老房子于1992年被市区重建局列为受保护建筑,不少单位也在个别建筑修复奖项中大放异彩,成了活化老屋的楷模。
瓷砖历史源远流长
新加坡瓷砖的主要货源来自英国、比利时及日本,各有千秋;瓷砖背面都注明厂商和产地。随着全球住屋趋向现代化,彩砖需求逐渐下降。据悉,目前日本仅存三家传统瓷砖制造商。
岛国东部的加东区幅员甚广,该区也是土生华人的所在地。加东路、东海岸路、如切路的土生华人瓷砖多元丰富,三足鼎立,各自精彩。
安祥山的老会馆和按摩院在“铺天盖地”的彩砖中共存,是趣味盎然的街景;新颖餐馆进驻老店,粉绿色的花砖有普普艺术的视觉冲击;恭锡街的准提宫庙宇外墙两侧铺展土生华人瓷砖,更像异彩纷呈的民间艺术,守护香火。
位于牛车水边缘的布莱路因为背向大马路而避开车水马龙,闹中取静,老房子有种难以抗拒的气质。每个单位有不同设计的土生华人瓷砖,估计有20多种,包罗万象,可谓岛国最丰富和密集的。图像包含玫瑰花、维多利亚式几何图形,以及带有地中海特色的新颖设计,难得的视觉飨宴,仿佛上了一堂美学课。
每次造访总会漫不经心地溜达,悠然自得。端详房子外观精心配搭瓷砖的色调,温和有格调。偶尔会偷瞄屋内的格局,宽敞且有天井洒下的柔和光线,装潢雅致,屋里屋外透露住户的精细品味,还真令人望梅止渴呢。
土生华人瓷砖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其中一栋建筑,铺满橙色砖块,有八仙过海、寿星公和其他诗情画意的构图,虽不属土生华人瓷砖派系,却有东方神话韵味,出神入化。
落地红花砖如壁纸铺满这座典雅老建筑,美不胜收,每户皆统一,放眼望去协调一致,含典雅的中式风(Chinoiserie)格调,很“花样年华”。建于1930年代的老房子充满细节,欧式柱子的中式浮雕亦生动。部分单位打造成时下热门的共享住宿空间。
隔几条街的赛阿威路,道路纵横交错,人声杂沓,市井生活气息浓郁。意想不到的是,在楼与楼之间,蕴藏诸多土生华人瓷砖。晃荡之余与彩砖不期而遇,有惊喜。
每次到东部就有出远门的闲逸,为这里的土生华人瓷砖动容。像东海岸路的峇峇古董店外,有镶嵌在柱子上的花砖,是街边的一抹风采。
衔接如切路的坤成路(Koon Seng Road)则伫立一栋气势恢宏的老建筑,展露一个时代的风华。建于1920年代,有典型南洋楼房的细节,汇聚欧、华、巫、印各种建筑精髓,号称南洋巴洛克。虽混杂,却自成一派,多元特色巧妙地运用在建筑设计上。
贝当路
加东区
此外,位于安祥山、客纳街、恭锡街、马里士他及芽笼等老区的土生华人瓷砖建筑同样有看头。
坤成路为纪念古董拍卖商暨地产富商张坤成而命名,毗邻和对街的旧排屋有诸多土生华人瓷砖供欣赏,琳琅满目的花卉瓷砖大放异彩。漆上粉色的峇峇排屋,以及披上蛋糕糖霜的鲜艳老屋隔着一条马路遥遥相望,可谓岛国东区最赏心悦目的街道。
翡翠山的排屋建于1911年至1920年间,由富商们委托本地建筑师建造。土生华人壁砖、五脚基的几何形地砖,以及两扇护栏式矮木门(Pintu Pagar),皆是南洋屋的特征,相映成辉。矮木门主要是大门敞开时,提供隐私作用。
走笔至此,想起最近从本地一家古董店老板口中听来的真实故事。曾有日本游客来访,看到摆卖的土生华人瓷砖时,当下激动不已,仿佛异乡遇故知。由于地震重创日本,重建家园时找不到原来的瓷砖有所缺憾,那是对家的暖心记忆。
说来有点意思。有些物品离开了原产地,落户不同国土更换身份,入乡随俗后,很接地气地塑造出独特个性。
小印度
仔细观察,城市化的新加坡仍保留多元化的土生华人瓷砖,一时代的产物应当加以呵护。有的如衣裳的小装饰,精致高雅;有的覆盖整片墙面,看似华丽大方的裁剪,方能看出一些些心得和情趣。
数年前在越南会安的一家餐馆,留意到和新加坡老房子相同的几何形典雅地砖,深感好奇。后来在台北的独立书店邂逅一本收录台湾老花砖的书籍,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国也有类似的彩砖,只是名称不同,掀起我对土生华人瓷砖“身世”的兴趣。
惹兰勿刹一带的贝当路(Petain Road)收藏了城中最漂亮、最高颜值的土生华人瓷砖。
翡翠山的百年老房至今仍气派非凡,但非每栋都铺设瓷砖,因此显得稀疏;然而保存下来的绝对原汁原味,多属新艺术风的花卉设计。尾端的桑德丝路(Saunders Road)则有鹦鹉飞舞的图像,非常生动,在土生华人瓷砖中,实属罕见。
布莱路
狄生路的Wanderlust精品酒店是一座楼高四层的战前建筑,与周围的老店铺相比“高人一等”。我曾来用餐,惊讶小印度有如此迷人的彩砖,外墙两排长长的瓷砖,以及镶嵌在柱子上的彩砖过目不忘。
16世纪末,西班牙占领荷兰,不少工匠迁到荷兰,将后者推向制造瓷砖的发达国家。有些工匠后来移居英国。18世纪开始,英国瓷砖制造技术纯熟,名声大振,大量出口到当时的马来亚、缅甸和印度等殖民地。
如此品味也延伸到房子外观,当年的土生华人家庭多居住南洋式的排屋,他们将彩砖镶嵌于外墙,俗称土生华人瓷砖。由于彩砖上的图像寓意华人的吉祥物,如牡丹、桃子、黄梨、孔雀等,颇受青睐,亦成了炫耀财富和地位的一种表现。
当年漂洋过海到各地的瓷砖,身份和身价有了新注解。一些西方国家仍惯称彩砖为马略卡砖,台湾称老花砖。容许我的私心,我偏爱“土生华人瓷砖”,接地气又有身份认同。
有趣的是,贝当路充满争议性,它以法国第一次世界大战英雄菲利普贝当(Philippe Petain)将军命名。贝当后来当上法国总理,然而二战时,他却与希特勒联盟,背叛国家,法国驻新使馆就曾为此路名提出抗议。
瓷砖早在6000年前就出现在古埃及金字塔内,用于装饰房屋;后来从中东引入欧洲,当时已有中国陶瓷的影响。西班牙的马略卡岛(Majorca)曾是瓷砖重要产地,马略卡瓷砖举世闻名。
小印度的跑马埔路(Race Course Road)、狄生路(Dickson Road)和赛阿威路(Syed Alwi Road)都藏有精美的瓷砖,说明彩砖非土生华人独有。这里的老建筑摆脱南洋屋的典型结构,有些长年失修,斑驳墙面流露岁月痕迹。
翡翠山
我对土生华人瓷砖情有独钟,方块里的内容令人心生喜欢,可谓我的美学启蒙。彩砖满是细节,有浮雕般的纹理,是艺术与工艺的完美结合。套现代用语,有匠人精神。拼凑起来不得了,百花齐放,风情万种,具有视觉美感。每片看似一样,又因色泽深浅不一,同中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