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还一度指着美国国会大厦,咿咿呀呀说那就是布什的白宫。不过,波士顿的哈佛大学倒还有点印象,大概因为妈妈答应我,长大要是真能考进这里,就会奖励我100箱糖果。
照片里,妈妈和小姨身材苗条,还未发福,刚满四岁的表弟个头只有我的一半,外婆一如既往地精神矍铄,对着镜头露出和蔼慈善的微笑,还有……我的指尖舍不得再往右挪了,连忙把相册合起,塞回隐秘封闭的柜子里。
15年时光交错,再次面对这座汹涌澎湃的瀑布,我还是失去抵抗力,任由冰凉的瀑水渗透内心最隐蔽的一处。可是,这次我决定不再挣扎,不再掩护,在今与昔、虚与实、天与人的交战中,接受外公已不能再保护我们的事实。
作者一句话:雾里看花,花似梦。
我在一片朦胧中努力撑开双眼,儿时模糊的记忆竟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昔日的浪花拍打船身,雾中少女号(Maid of the Mist)忽悠起落,我下意识扶住身边摇摇晃晃的老人。待船恢复平稳一阵,老人转头致谢,我才恍然觉悟,连忙把手臂抽回来。我竟忘了,外公早已在前年乘着另一艘游船,去到天的另一边。
上次搭乘雾中少女号近距离观赏巨瀑,为了能玩水,拉着表弟挤到船头。马蹄瀑布的浩势过于激烈,密密麻麻的水珠几乎把瘦小的我们吞噬;就在我和表弟抓着栏杆眼泪即将决堤的那一刻,外公把我们一下子套进他的雨衣里,安慰着,搂入温暖的臂膊。蓝色透明的雨衣里,我们的呼吸形成一片似雾的水气,在外公温柔的保护下,首次见证尼亚加拉瀑布的奇观。
记得离开曼哈顿,虽然心情缓和许多,但对那时的我来说,自由女神脸上刚毅的神情,脚下碎裂的锁链,左手册子上的罗马数字,背后的含义其实都不重要;我唯一在乎的是坐上渡船戴上耳机,模仿大人,一本正经地听着解说,小手悄悄地摆弄遥控,在多个听不懂的语言解说中来回转换。再后来,费城的独立宫、自由钟,去了以后便抛到脑后。
不远处,一群漂浮在荡漾之上的海鸥,正透过雾盯着我,仿佛看穿什么。它们抖了抖羽毛再展开羽翅,使劲一跃,便穿进乳白的薄云中,动作轻盈如同几白蝴蝶。观光船船身略侧,开离布里达尔维尔瀑布,随着海鸥消失的方向驶去。
迷雾里没有传说中的印第安少女,更不见外公的身影。我松一口气,刚要转身,一群海鸥竟从茫茫雾海之中腾空而飞。它们在渡船上空短暂盘旋,再沿着虚无缥缈的牵引,往彩虹的另一端展翅翱翔。
层层叠叠的浪花敲击船身,观光船缓缓打弯离开雾的掩护,我一度感到晕眩,像被拽回现实。阳光经过水滴,光线折射,两道长长的彩虹在晴空下伸展,比不远处的钢制大桥还宽阔。我迷信地以为,那或许是外公在暗示,不由得又往身后的奇景望去,认真凝视一番。
雾中少女号缓缓逼近马蹄瀑布,它是尼亚加拉三座瀑布之最。瀑水从53米飞落水潭,冲击的轰然巨响淹没观光客的惊呼声,也淹没我止不住的抽泣。外公去世这几年,我不太敢想起他,生怕不小心打翻哪个记忆盒子,不舍和思念将无止尽地倾盆。
岁月飞逝,我当然没考上哈佛大学,但至少顺利地从南大毕业。作为毕业旅行,我决定到新泽西探望小姨一家,再独自一人重游东岸。
15年后重游美国东岸,脑里残留的零碎记忆,能记得的也都是少数几个片刻骤然而生的感触,还有全家偕老带幼一同出游的欢笑。
尼亚加拉瀑布,我唯一清楚记得的地标。
我望着海鸥,像是看见外公。
外公去世这几年,我不太敢想起他,生怕不小心打翻哪个记忆盒子,不舍和思念将无止尽地倾盆。
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纽约时报广场除了熙攘往来的人潮以外,就是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我被晃眼的招牌和广告团团包围,抬头仰望天空,也只有一块小小的蓝。
飞瀑直泻而下,翻起滚滚波涛,因猛烈撞击,溅起的水花化为白雾,笼罩整艘观光船。
出发前的某个下午,闲来无事,便把2004年的相册从柜子深处艰难地挖出来。翻开厚厚的本子,过往那些飘渺的片段,像是面包屑散落一地;越看越无法自拔,顺着回忆的小径把昔日的点滴一一拾起,直到视线忽然停留在一张全家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