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凌晨4时开始上下组屋,派报一两个小时,赚取每月不到500元吗?

23岁的大学生王书涵听说过派报员的工作,但了解不多,“主要是从电视节目和电影大概认识派报工作,知道工作需要早起”。

报商是个体户,独立运作,不属于新报业媒体集团。他们按报份销量,抽取两成的报章售价,这个抽佣比率,从1950年代至今没有改变或调整。此外,报商每月按订户屋型收取派报酬劳,组屋3元、公寓4元、有地住宅5元,这个收费也是10年未涨。

薪金微薄、转型有限、几乎全年无休的派报行业,正面临人手不断流失、生计渐渐入不敷出的困境。这个必须存在的服务,何去何从?本期《实况报道》,就从订户与派报员的相互依赖说起。

本地目前有约2000名派报员受雇于约350名报商。这些报商几乎年过半百,入行超过10年。不论是第二或第三代经营,或10多年前入行,受访的报商们都异口同声说:“派报业是夕阳行业,我们不会让自己的下一代继承。”

同样提供送货服务的送餐员,以及上课时间较自由的大学生,对兼职派报工作各有看法。

新加坡报商公会和派报同业公会不久前首次召开会议,讨论报商和派报员的前景,包括探讨是否得在明年调高每月派报收费,以解决运营成本日益增加的问题。

王慧莉本来派送八座组屋的报纸,去年因长期提重物伤到手掌,手指又肿又痛,不得已入院注射抗生素。医生给她九天病假,她向前老板(报商)要求休息两天。不料两天后,前老板说已找到人代她派送,她不需复工。

“以前我每个月还有400多元工资,那时物价低,我还可以勉强生活;现在只派四座,收入不到300元,物价又高,水电费有时要200多元,微薄工资不够用。”

入行超过16年的派报同业公会会长陈友国说,派报工作不易数码化,即便是最简单的付费方式,许多年长订户仍然偏好现金付款。

过去,派报业有利可图,一座组屋有30个订户;数码化和电子报的普及化,印刷版报纸订户减少,许多新镇常常一座不到10个。派报员得走动10座到14座组屋,才能维持原有报份,非常吃力,导致派报员这份工作无人问津。

新报业媒体曾试行不同“派送”形式,如设置自动贩卖机、把报纸投入组屋底层邮箱等,减少对派报人力的依赖。

每天清晨天未亮,有那么一群人穿街走巷,沿家挨户地派送报纸,风雨无阻。

70岁的陈秀英少看报纸,但她的丈夫却不能一天没有《联合早报》。丈夫每天晨运回家洗澡后,就手捧报纸一两个小时,这已是多年来的生活习惯。

71岁的报商蔡瑞河已习惯早起,43年来他风雨无阻为订户送报,冠病疫情暴发期间,一些高楼订户改以把报纸投进信箱,以应付派报员短缺的问题。(严宣融摄)

大学生上课时间较灵活,自己会考虑兼职派报。然而,她认为,既然工时和地点无法改动,又需体力,薪酬方面得具吸引力。“现在年轻人喜欢自由灵活工作,如果派报收入比市场其他兼职高,年轻人会觉得,早起打工还是值得的。” 

为了免去到巴刹买报纸的麻烦,洪月娥(73岁,家庭主妇)20多年前开始订阅早报,不介意每月以3元的派报费来换取便利,即使未来涨多一两元,她认为只要不翻倍还算合理。

她也观察到,多数订户都有一定年纪,“我们老人家走了,就没有人订了”。

87岁的退休校长梁环清也是《联合早报》的忠实读者。儿子姚臣汉(57岁,资讯管理顾问)说,自小家里订阅中英两大报纸,母亲习惯每天早上翻阅,自己和妻子则看英文报。

“我不认为派报行业是夕阳行业,因为还是有一群忠实读者要看报纸,而且送货服务的需求还是非常强劲,特别是疫情期间。重要的是如何解决面对的问题,像与速递或配送平台竞争人力资源。这方面,新报业媒体集团可起带头作用,协助派报行业扩展业务,如研究与递送服务公司合作,派报兼送包裹。”

然而,不少报商说,不调高派报收费,只是让派报业更快日落西山。

新报业媒体曾试行不同“派送”形式,如设置自动贩卖机,减少对派报人力的依赖。(唐家鸿摄)

“虽然可以搭电梯,但需要拿着报纸逐户派送,毕竟是体力活。如果工资不错,可以当成是开始接触社会的工作体验,也可以帮学生应付生活费的压力。”

最关键的是,一年只休三天,病了,除非走不动,还是得派报。

派报员王慧莉提着所有报纸,乘电梯到久楼,拆开捆绑的绳子,把增刊塞入英文报的主报内。(梁麒麟摄)

陈友国说,订户终止订阅是常有的。“我们一般会问他们什么原因,如果不是年纪大视力不佳或阅报的人去世,我们都会尽量挽留,毕竟订印刷版报纸的人越来越少。”

但是,对当了22年派报员的王慧莉(49岁)来说,订户的报纸不能迟送,不能被雨淋湿,甚至比自己会否成落汤鸡还重要。她随身携带的塑料袋和旧报纸就是为了保护报纸免被淋湿。

大学生何家炜(25岁)也赞成说,兼职派报员的工资高,自然不会有人手短缺的问题。早起的工作,似乎更适合年长者。不习惯早起的年轻人,应该不太会考虑派报。

退休校长梁环清(右)是《联合早报》的忠实读者,儿子姚臣汉说,母亲习惯每天早上翻阅报纸,自己和妻子则看英文报。(李冠卫摄)

营运成本涨不停 报商固定利润锐减

“我的公司有订报纸,我又看不懂中文,继续订早报有点浪费。如果父亲想看,我就让女佣下楼买一份。”

派报同业公会顾问、也是宏茂桥集选区议员颜添宝受访时说,报商面对双重压力:一是印刷版订户减少,销量不增反跌;二是面对配送平台的人力竞争,毕竟送餐送货酬劳远胜派报费。

派报同业公会会长陈友国说,尽管电子支付相当普及,但一些订户不愿电子支付,担心诈骗,或是因年纪大不熟悉操作程序。

他也认为,生活费上涨,派报费难免得调高,“送餐费现在一趟都要3元以上,一个月收3元的派报费,是在做慈善了”。因此他提议,逐年调高派报费,让订户慢慢适应,当然,在这过程中,失去一些订户是无可避免的。

报商公会副会长萨米(55岁)说,一些报商曾聘用释囚或老人来减缓派报员流失问题,但效果不理想,有的没责任感,不准时派报;有的因家人嫌工钱少或担心老人跌倒等,结果报商得自己临时顶替上阵。

调高每月派报收费,能不能吸引人们加入派报行业,受访报商认为,得视增幅而定。太少,杯水车薪;太多,流失订户的风险大。

报商公会财政秘书森蒂尔(52岁)的派报员曾告诉他,凌晨4时送报时巧遇一名送餐员,送餐员说这趟送餐费是20多元。每天送报的派报费每月3元,很难与送餐平台竞争留住人手。

更有一群人,因行动不便或各种原因,无法外出买报纸,需要派报员代送。

56岁的程金莲虽然也觉得凌晨4时开工很早,但她不介意将来不当送餐员后,如果地点方便,可考虑派报工作。

这份敬业精神,正是派报工作最关键的必要条件。工资再怎么微薄,订户等着,送报不能停也不能迟。

然而,报商发现,订户自己下楼到邮箱取报纸,不比把报纸送到订户家门受欢迎,久了,甚至会流失订户。对行动不便的年长者,下楼自取也不合适。

萨米说,他原本聘有四名派报员,几年前其中两人因病及年纪大离职,他和妻子也得派报,在理工学院念书的19岁儿子这几个月也来帮忙。

担心诈骗或不熟悉程序 有订户仍以现金付报费

“我嫁到他们家就有订报纸了,一直到现在,至少40年。一两次早上开门时没有看到报纸,我就打电话给派报员,他很快补送来。”

27岁的Grab送餐员杨丽喜欢这份工作,一来能赚钱,二来自由能兼顾孩子。“如果缺钱的话,我就会考虑一周派报一两天。但说实话,要凌晨4点开始工作,我可能还是选择送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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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天送报上门,每月区区3元到5元,相比之下,送餐上门,每趟就要至少3元。

上个星期,订户云碧玉把10月份的报费结清。她家与早报至少60年的缘分也告一段落。95岁的父亲云惟川是家里唯一看早报的人,随着他视力退化,这几年只翻看讣告。云碧玉每天只好把几乎没翻阅痕迹的报纸转送给邻居。

她透露,孩子一直劝她取消订报,用手机看新闻即可。“手机屏幕那么小,看新闻看得很辛苦,我还是习惯读报。”

每个月,报商会亲自或雇人登门向订户收钱。收钱得选对时间,晚上8时以后和周末上午比较能遇上订户在家,收钱之前也得准备好足够的零钱。

过早的上班时间,也让Foodpanda送餐员陈政雨(23岁,理工学院学生)却步。“派报员的工作时间太早了,就算薪酬不错,我认为对年轻人来说还是挺困难的。”虽然他11月初才开始兼职送餐,但他认为灵活工作安排,一周两天,收入不错,不失为理想的兼职工。

姚臣汉说:“母亲习惯看报纸,而且阅读印刷版报纸比较方便,可以边吃早餐边看报,而不必看着小小的手机屏幕;或许我还是属于比较传统的。”

“现在订户比较少,人又难请,我就出动家人帮忙。虽然可以节省人工费的开销,但利润还是越来越少,我得另做其他生意。”

接着,从最高楼开始,她熟练地把报纸折半,塞到所属订户的铁门后——门牌27-337是早报、15-333是早报、14-333是英文报……订户不多,约15分钟派完一座。如此重复着,一个多小时结束四座组屋的派报工作,之后上巴刹买菜,回家做饭给同住的父母。日复日,年复年,一年362天不落。

不要说搭飞机出国,即便最靠近的马来西亚新山,她也只去过三次,当天来回,因为找不到人代派报。病了,只要走得动,她还是会撑着送报。

本来负责陈秀英宏茂桥住家一带的派报员,今年因得了癌症离职,派报工作由报商自己顶上。

派报员不仅送报纸,也能提醒订户一些状况。第三代报商森蒂尔说,如果发现报纸连续三天没人收,他会联系订户,了解订户是否生病或出国;或是发现订户大门开着,会按门铃通知订户。

因为有一群读者,每天都期待从门口拿起报纸,在纸墨间熟悉世界大事。

印刷版报纸的订户人数逐年下降,报商的固定利润削薄,但运营成本却不断上升,派报须使用的货车或电单车的油价和停车费等,只涨不减。

报商:不调高收费 派报业更快日落西山

他家报纸一般早上6时许就会送抵,鲜少“迟到”,“如果下着倾盆大雨,我不会期望派报员一定要准时送报”。

每天清晨4点半,她从自己的组屋沿着寂静的街道步行五分钟,到准备派送报纸的组屋楼下。等报商送来约60份的报纸后,她就提着所有报纸,乘电梯到九楼,拆开捆绑的绳子,把增刊塞入英文报的主报内。

陈敏怡(23岁,大学生)受访时则说:“照现在的趋势来看,我认为派报这份职业以后大概不会存在。所以有机会的话,我想尝试看看,也算是独特的体验。要是派报的地点离家不远,我不介意凌晨起床派报。”

新加坡报商公会和派报同业公会不久前首次召开会议,讨论报商和派报员的前景,包括探讨是否得在明年调高每月派报收费,以解决运营成本日益增加的问题。与会者有(右起)报商公会副会长萨米、报商公会会长库马尔、顾问颜添宝和派报同业公会会长陈友国。(陈渊庄摄)

不过,报商也反映与递送平台合作可能出现的问题,如配送的时间规定与派报时间可能无法协调、派报员被递送平台挖角等。

收报费时,不巧连续几次订户不在家,或是订户手头紧暂时无法支付,报商也只好空手而归,但第二天,报纸仍然不间断地派送。

受访者认为提高工资或能吸引兼职派报员

派报最怕电梯失灵。一次,王慧莉就得爬28层楼送一份报纸。冠病疫情期间,她照旧挨家挨户地派报。

报商每天凌晨3时摸黑起床,开始整理报纸,把报纸分门别类后进行派送,风雨不改,让忠实读者能从字墨间阅读国家大事。(档案照片)

陈友国说:“这是一种服务,除非订户说停,不然我们不能不送。我们送货一个月以后才跟顾客收钱,这之前,我们必须先付报费给报馆。”

为此,她几个月前留意并申请如超市排货员这类的兼职工,目前还在等对方答复。“派报的工作其实不错,清晨周围安静,又没有同事纠纷,而且有时间照顾父母。只是薪水少,10年都没加薪,一年只休三天,不能生病也不能出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