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道斯说:“这里是婆罗洲沙巴,不是属于苏禄王朝的地方。我出生以来就住在这里,我们不是由苏禄苏丹统治,沙巴早已加入马来西亚。”

花两三天清理 子弹壳装满三罗厘

经过冗长的司法程序,法国及荷兰上诉庭今年6月判马国政府上诉得直,驳回斯丹帕的判决。法国仲裁庭也在11月6日撤销扣押马国资产的裁决。

《联合早报》记者走访丹绒拉边时,发现村里还看得到10年前冲突所留下的痕迹;路边的电灯柱和许多房子的墙上,还留着斑驳的弹孔,可以想象当年双方交战火力之猛。 

不过,随着马国当局加强巡逻及执法,这三年多来沙巴东海岸未再发生绑架事件。由于安全情况有所改善,马国政府今年10月也宣布将宵禁更名为行动管制令,并解除对斗湖地区的管制。

“有一次我们向军方问起,军方说他们被逼这么做,因为要清空房子,他们必须扫射每一所房子。我们的冰箱、电视机等都不能用了,都被子弹射坏了。”

那是2013年3月1日的下午,在沙巴拿笃县沿海渔村甘榜丹绒拉边(Tanjung Labian)经营杂货店的扎卡利亚(Zakaria Inau,46岁)一如往常在店里忙碌。数百米外的海滩传出枪声后,他和其他村民起初并不以为意。

 2013年3月7日,马国时任首相纳吉(右二)及时任国防部长阿末扎希(右一)在甘榜丹道附近与马国士兵见面。纳吉拒绝苏禄军提出的停火建议,并要求对方无条件投降。(路透社档案照片)

扎卡利亚还记得10年前海岸边传来的枪声。

结果,八名自称苏禄苏丹后裔的菲律宾公民2017年入禀西班牙仲裁庭,起诉马国政府违反协议。

根据马国统计局2020年的数据,沙巴390万人口当中,有近110万人没有国籍,占总人口约28%,他们大部分是在1970年代菲律宾内战时期逃到沙巴的难民。

苏禄军入侵事件发生时,舆论一度将矛头指向这些难民,怀疑他们与族人勾结入侵沙巴,一些沙巴人至今仍对他们心存嫌隙。(本专题分三部分,明天刊登:苏禄苏丹后裔停止索偿,沙巴主权危机是否化解了?)

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高级研究员胡逸山向《联合早报》分析,苏禄军入侵沙巴,部分原因是经济拮据。“在幕后主使的是苏禄苏丹后裔的其中一支派,他们大概是不够钱用了,于是组织了一群散兵入侵沙巴,希望能从中得到好处。根据多方面的消息,入侵者当中有些是已在沙巴生活或工作多年的苏禄族。”

苏禄军入侵事件第二年,沙巴东海岸接连遭菲南的阿布沙耶夫组织袭击,恐怖分子不时闯入临海地区掳人勒索。最近一起事件发生在2020年1月17日,五名印度尼西亚籍渔民在拿笃被绑架。

苏禄军入侵事件后,马国政府采取多项措施,加强沙巴东海岸的安全。

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4月10日才正式结束。根据马国官方数据,这场冲突造成10名马国军警及六名平民死亡,苏禄军则有56人死亡。

苏禄苏丹后裔起诉马国政府 再引发主权纷争

虽然冲突结束了,但马国军警与苏禄军的战斗,几乎摧毁了丹绒拉边。

胡逸山说,宵禁政策对当地的渔业及旅游业造成严重的冲击。

阿沙法说,由于许多房屋及基本设施被破坏,村子在好几个月后才完成基本重建,村民那段时间的生活也受到严重影响。“虽然我们获准回到甘榜,但之后的好几个月村民的行动都受到军方监管,我们无法到油棕园收割,也无法出海捕鱼等。”

苏禄军称“返乡归家” 携妻小登陆沙巴 

沙巴位于婆罗洲东北部,西面为南中国海,北面及东面分别面向苏禄海及西里伯斯海。其中,沙巴东海岸的海岸线长达1700公里,成了沙巴多年来最大的安全缺口。

“当局除了限制渔民可以出海的时间,也限制渔船能带多少汽油或柴油出海。此外,游客因担心自身安全不敢到沙巴东海岸旅游。”

沙巴东部特别保安指挥区成立后,执法人员每天在沙巴东海岸海域巡逻,保障海上安全。(取自ESSCOM脸书)

延伸阅读

丹绒拉边村民菲尔道斯(22岁)向来只认同自己是马来西亚人,从没想过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隶属于其他人,更没想过须要为这件理所当然的事付出某种代价。

这起冲突两天后蔓延至拿笃以南140公里的仙本那甘榜希慕努(Kampung Simunul),六名马国警员遭苏禄军伏击遇害。这促使时任马国首相纳吉宣布展开“主权行动”,在甘榜丹道一带对苏禄军发动大规模攻击,包括空袭苏禄军据点。

不过,武装分子获得苏禄王位争夺者之一的贾玛鲁·基拉姆三世(Jamalul Kiram III)撑腰,坚持不离开,并称沙巴是苏禄王朝及菲律宾人民的遗产。2013年3月1日,马国政府与苏禄军的谈判破裂,双方正式开战。

这两年,全球局势动荡不安,俄罗斯总统普京以历史为借口入侵乌克兰,巴勒斯坦哈马斯和以色列同样因为历史恩怨再爆发冲突。事实上,马来西亚10年前也因为历史问题,遭菲律宾南部武装分子入侵。2013年2月,逾200名自称“苏禄苏丹皇家军队”的武装分子从菲南群岛登陆东马沙巴州,索讨他们先辈的领土,引发马国自1960年代马印对抗结束以来最严重的武装冲突,并牵扯出沙巴错综复杂的主权纠纷。《联合早报》记者走访当年的冲突前线,了解苏禄军入侵沙巴的缘由,以及对沙巴和马来西亚造成的长期后遗症。

阿沙法和村民获准从垦殖区回到甘榜时,见到的是一片残垣断壁。“我亲眼看到沿路布满子弹壳,所有车子停在路中央,或许是军队用来阻挡敌人的。我可以用‘归零地’(Ground Zero)来形容这里,甘榜一些房子全被烧毁。”

武装冲突摧毁民房 居民仍心有余悸

原来,当时马国军警与苏禄军正在12公里外的甘榜丹道驳火,大批苏禄军沿着海岸逃到丹绒拉边。

沙巴工业及企业发展部长冯晋哲受访时说,10年前原本有不少大型公司要在拿笃投资油棕业,结果因苏禄军入侵事件而打退堂鼓。“一些原有的大集团也停止运作或迁到西马,这导致拿笃正在起步的经济,顿时停止及倒退。”

胡逸山指出,目前至少有七八个支派自称苏禄苏丹后裔,他们之间互相争斗,都自认继承苏禄王朝的领土和财富。“不过,他们并不享有合法地位,因为苏禄王朝已经覆灭,当年大部分领土如今已属于菲律宾。”

宵禁重挫渔业旅游业

丹绒拉边村民卜再亚(左二)的家在冲突中被烧毁,他和家人至今仍住在残破的房子里。(特约邓德兴摄)

马国政府逮捕149人,当中的30人被控涉及恐怖活动、召募恐怖分子,以及向马国元首发动战争等罪名。经过审讯,18名被告在2016年被判罪名成立;其中九人原本被判终身监禁,但隔年马国上诉法庭改判死刑。

据媒体当时报道,这些自称“苏禄苏丹皇家军队”的武装分子从菲律宾南部的塔威塔威群岛(Tawi-Tawi Islands)乘坐快艇出发,一个小时内就抵达甘榜丹道。入侵者中有女性及小孩,他们称此举是“返乡归家”。

撤离期间,扎卡利亚的妻子在垦殖区的避难所诞下女儿。他带着妻女重返村子时,看着周遭的弹孔及子弹壳,庆幸自己和家人躲过一场浩劫。

扎卡利亚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回忆,当时整个村子陷入混乱,村民听说苏禄军已来到岸边,一窝蜂往村口逃去。“大家都在跑,我和即将生产的妻子也跟着跑。到了傍晚,整个甘榜就空荡荡了。”

冯晋哲今年10月到日本展开工作访问时,原本有好几家公司对沙巴的棕榈生物质(oil palm biomass)产业感兴趣,甚至计划到沙巴视察情况。“但是,日本政府建议他们不要来,担心可能会遇到绑架之类的事情。可见过去发生的安全事件,至今对沙巴的发展还是有影响。”

马国政府今年6月上诉得直

沙巴东海岸仍不太平 游客投资者纷却步

马国政府起初主张以和平方式劝说入侵者离开。菲律宾政府也不认同入侵行动,要求擅闯沙巴的国民尽快撤离。

回忆起这段往事,扎卡利亚还是难掩激动。“当局花了两三天时间来清理路上的子弹壳,这些子弹壳装满了三辆罗厘……”

2013年2月12日,第一批逾百人的苏禄裔武装分子就通过海路入侵沙巴,并在距离拿笃镇150公里的甘榜丹道登陆。

持续长达10年的宵禁,部分国家对沙巴东海岸的旅游劝告,绑架勒索事件仍有可能发生的风险,加上三年的冠病疫情,重创沙巴经济。2010年以来,沙巴一直是马来西亚最贫穷的州,去年沙巴有19.7%的人口处于贫穷线下。

去年两成人口处贫穷线下

由于整个形势出现逆转,苏禄苏丹后裔在11月9日撤销索偿诉讼,事件暂告一段落。

如今是拿笃东谷区州议员的阿沙法受访时说,所幸2000多名村民及时撤离,躲过了之后一个月的枪林弹雨。

丹绒拉边一些房子的墙上还留着斑驳的弹孔。(特约邓德兴摄)

沙巴拥有丰富的旅游资源,但人们的信心至今还未恢复。目前,澳大利亚及欧洲多个国家仍对沙巴东海岸发出旅游劝告,新加坡外交部也呼吁计划到当地旅游的新加坡人保持警惕和谨慎。各大旅游资讯网站也不乏网民针对前往沙巴东海岸旅游表示担忧的贴文和讨论。

马国军方清剿苏禄军期间,军警人员在前往甘榜丹道的路上设置路障严查进出的车辆与人员。(路透社档案照片)

“我们在大约一个月前就听说有苏禄军入侵隔壁的甘榜丹道(Tanduo)海滩,还以为只是一般的打斗。后来发现这涉及马来西亚安全部队,而且有行动部队人员被枪杀,村民开始恐慌。”

西班牙仲裁员斯丹帕在2021宣判马来西亚败诉,须赔偿苏禄苏丹后裔149亿美元(约198亿新元)。之后,法国仲裁庭批准苏禄苏丹后裔的申请,扣押马国在巴黎的三处资产。马国政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表明会不惜一切捍卫国家利益与主权。

不过,许多村民仍心有余悸。在武装冲突后加入了志愿警卫团的扎卡利亚说:“我希望此生不会再经历那样的事情。”

胡逸山认为,国际法不断演变,未来不排除有人利用法律的模糊地带,再度挑起沙巴主权的课题。马国政府除了必须在法律上加紧把关,也应正视沙巴境内的菲律宾裔难民问题,以免演变成社会课题。

马国军方在甘榜丹绒拉边同苏禄军开战后,好些甘榜民宅遭摧毁。(档案照片)

2013年6月,马国当局在沿海的拿笃、斗湖、山打根、古纳及古达县,设立沙巴东部特别保安指挥区(Eastern Sabah Security Command,简称ESSCOM),之后更在这些地区实施宵禁,每天傍晚6时到清晨6时禁止海上活动。

当时身为社区领袖的阿沙法(Assafal Alian)接获苏禄军逼近村子的消息后,马上指示村民撤离。“我驾我的罗厘载着村民离开,我还载了一个刚生产的年轻母亲,我们之后到附近的垦殖区寻求庇护。”

后来,当局在村子设立武装部队及警方的哨站,这10年来村民的生活逐渐恢复平静。

当马国人以为苏禄军入侵事件告一段落,可以重建沙巴时,却没想到再有一批自称苏禄苏丹后裔的人,远赴欧洲的法庭起诉马国政府索取赔偿,再次引发沙巴主权纠纷。

沙巴1963年加入马来西亚后,马国政府继续支付5300令吉给苏禄苏丹后裔,直到2013年苏禄军入侵沙巴后,才停止支付年金。

沙巴部分领土在15世纪曾属于苏禄王朝。1878年,苏禄苏丹与英国北婆罗洲渣打公司签署协议,以5000马来亚元年金“割让”北婆罗洲的土地,1903年增至5300马来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