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我们都因为过去的伤痕,而变成不像自己?

有些人也许一直在路上,把旅行视为生活的一种形式。可是我想,旅行与生活终究是两回事。旅程之所以称为旅程,只因所遇之人大多只是过客。

回到民宿,电脑那端有失约的奥地利女孩传来的消息,并无解释,只说抱歉我无法参与你的旅程。

全白的空间,开放式的规划,摆放对象旁为英文及克罗地亚语并列的叙述。故事或长或短,或详细或精简,从寥寥数行到数页面篇幅不等。站在陈列前,细细静静地读。

据说情人节当日往往访客剧增。

终其一生的遗憾

自2006年开馆,巡回14个国家,举办27场展览,不断搜集来自世界各地匿名的分手物品,至今馆藏约1343件。让其伴随已成为过去式的故事,或酸涩或甜美的回忆有一个抒发吐露的平台。身为世界首个也是唯一以失恋为主题的博物馆,成为游客评价相较起亚得里亚海的众多美丽临海城镇,就显得无甚特色的萨格勒布口耳相传必访之处之一。

全球巡回展示分手物品

我失笑。回应: 我祝您幸福健康。

有许多爆裂。例如分手后砍入门上的一把斧头,一对破碎的婚礼香槟杯,一封被撕碎印在玻璃板上的分手信。有再寻常不过的叹息,一台来自伦敦的无线网络路由器(Router),寥寥数字说“我们尝试过,只是不兼容”。有睹物思人的怀念,寄自土耳其的鼻塞喷雾器,女子曾因情人的打鼾声无法入睡,如今却因心痛而失眠。除了爱情,也有一些有关亲情的故事。波兰女子在父亲长久的缺席下,陪伴母亲对抗癌症。她给博物馆寄了母亲不舍得穿的鞋子,母亲18岁时给自己亲手缝制的洋装,以及母亲死后才发现的崭新皮包。她说,与母亲的相处片段是美好的,但她想要活出自己的人生篇章。“妈妈,我想你终于得以自由。如今轮到我去追寻了。再见。”

有一些不言而喻的教训。一袭克罗地亚女子的红色婚纱,她在为自己的婚纱及未婚夫的银行贷款埋单之后,才了解七年的感情,另一半付出的只是光动一张嘴的空口说白话而已。有注定散场的两小无猜。新加坡籍的华裔女孩,深知父母不会赞成自己与马来男子交往,于是近一年许的感情,害怕被发现不敢留下任何照片书信等凭据。分手后她只能抱着他所送的她昵称为“马来熊”的泰迪熊哭哭睡睡。最终她把熊藏匿起来,没人察觉它的缺席,如同没人察觉它的存在。

10月底算是萨格勒布旅游淡季,人潮稀疏。买了门票,将大衣、围巾挂在纪念品区前的衣帽架上,进入展区。

有终其一生的遗憾。来自亚美尼亚的70岁老妇,给博物馆寄了一张她年少时,爱慕她整整三年的邻居儿子塞入她门缝的明信片。按照亚美尼亚的传统,邻居夫妇上门向家长提亲,她父母声称邻家儿子配不上她而拒绝。同个黄昏,邻家儿子开着车驶下断崖。

再或许加上前夜书写至凌晨,我拿起《寂寞星球》重新计划今日行程,没看几页竟睡着。醒来已天边泛黄。查了各博物馆闭馆时间,大概只来得及前往失恋博物馆(Museum of Broken Relationships)。

失恋博物馆由克罗地亚籍艺术家维斯提卡和葛鲁比斯奇所创建。两人在分手后,整理个人杂物时,不知如何处理许多当初共同生活之际购置留下的物品,于是发想并创设了“失恋博物馆”。

因伤痕而变成不像自己?

我们从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的故事里看到了什么。离开展区,在纪念品区买下崩坏记忆橡皮擦。我问自己。

又是否我们都必须因为经历一些命定伤痕,即使不浴火重生,也能捡拾一些剩下的什么拼凑再造?因此才得以继续生命情节,胜任被赋予的角色。

清晨落雨。早早痛不欲生地在闹钟声中起身梳洗好,到巴士站等待从克罗地亚伊斯特拉半岛的南端普拉(Pula)往首都萨格勒布(Zagreb)的长途巴士上认识的奥地利女孩,昨夜通过即时通讯约好今日一起前往十六湖公园。女孩久久没有出现,手机是阿根廷号码拨打不出去。回返民宿,即时通讯上并没有她的消息。

博物馆左边是巴洛克风格建筑的圣凯瑟琳基督教堂。建于约1620到1632年间,肃立在昏黄街灯下,其洁白立面保存完好,丝毫无法想象它曾遭受地震及火灾等大小程度的破坏。

有仿佛是电影情节的故事。一个即将退休的荷兰妓女,在某个性虐待游戏里要求嫖客舔她的高跟鞋,忽然认出对方竟是多年前誓言非卿不娶的青梅竹马。男子说起童年时期父亲对他的虐待,也说他如今身处第二段婚姻,也许他们不应该再联系。男子离开前要走了她的一只高跟鞋。如今馆中陈列着另一只,结尾女子写着“当他步出门口,我感觉那缺了一鞋的脚不再属于自己。”

有愤怒哀恸沉淀之后的温暖。一台来自布拉格的玩具踏板车,记述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年少梦想。他曾不经意向女友提起从小就渴望拥有一台玩具踏板车。某日女友与姐姐散步途中,从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台被遗弃的破旧玩具踏板车。拾起带回公寓,清洗干净,用鲜花装饰,并在车轮上写下他们的昵称以及日期。感情最终在反复的伤害下破裂,但“这台玩具车象征着我们的爱。它宣示了当两个人真心相爱,没有梦想会被遗落。”

也从来没有谁,能够完成谁的旅程。

安哲罗普洛斯的诗如此写。我祝您幸福健康。但我不能完成您的旅程,我只是个过客。

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情绪。或许是雨天,让人连生气也提不起劲。

成日雨下下停停。这一刻雨依然下着。

电影情节的分手故事

回忆是关系消逝后的仅存,但也许只是当事人自以为是的纪念。我们自诩的记忆,也许对共享的另一方来说又是截然不同的面目。自己在这头空赢得,斜阳暮草,淡烟细雨;对方大抵早早就人情亦老,事情亦老,终归无情。

失恋博物馆自开馆以来,巡回14个国家,举办27场展览,搜集来自世界各地匿名的分手物品,是旅客到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必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