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记得。我都记得并且怀念。

我是真切祝福。那么多年来,即使曾以为他将彻底消弭人海某处此生不复见,我总是真心希望他过得平静安愉。

我不愿改变任何什么。而我也从来无能遥控时间的手。

年少两个字的结合多么微妙;年少之际觉得度日如年,年少逝去后感叹年少时间太少。而时间的跳跃方式太轻巧又粗暴;明明前一刻还穿着白色百折裙期待着一场长廊上惊天动地的偶遇,顷刻已是打开案上一叠叠帐单,抚额哀嚎后卸妆洗脸擦防老精华霜的大龄女子。

他那端出租车依速行驶,直到抵达目的地,除了交换近况,来不及聊更多。我说,有空再聊吧。他顿了顿说,最近生活杂乱,有几样事情需要解决,解决之后我会再与你联系。

他是我13岁那年喜欢的男生。没有浪漫缠绵情节,连暧昧都欠缺。那些年,我们的交流不浓不淡;有一些片刻,他对我比朋友温柔一些。

可是我记得并且怀念,有关年少的还有很多很多。怀念今日打得头破血流明日可以牵手去食堂吃饭的情谊;怀念课堂上听课听得打瞌睡;怀念后座同学推自己肩膀要自己接着把字条传到某人手中;甚至偶尔会怀念挑灯夜读大考,发试卷当日发现自己考得还可以松了一口气。怀念那些日子,生命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心仪对象不喜欢自己;最大的困扰不过是零用不够;最大的难题不过是作业及考试。

接获故友消息,很是惊喜。我城凌晨三点,在异国那端的他下午三点,在出租车上往某处见客户途中。

我认识你整整20年了,他忽然感叹。呵不,我认识你那年13岁,我们认识整整21年了,我纠正。

那些年风风火火传播绯闻调侃笑闹的同学友伴大抵早已不记得这些。但我总是记得。记得当时我偶尔语塞害臊,有时则坦然承认好感。记得有一回众人起哄要我们在一起,情急窘迫下他指着我说她配吗;次日又内疚的跑来道歉鞠躬。记得我们曾坐在同一座秋千上说话,靠海的庭院空气中泛着咸。记得他的白色球鞋,记得他打完球后大汗淋漓的拎着篮球走回宿舍。记得他转学隔年的学校假期,忽然出现在朋友聚会,我惊讶却胆怯,只在散会之际假装若无其事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记得他转学后给我写的那寥寥几封信,一些平凡日常学校琐事,想来从未告诉他,我一直觉得他的字很漂亮。

年少早已过去。年少总会过去。仅能记取不该沉溺。

我大约猜到了什么。没有多问,只说,保重。

因此,我一直把他这段美好得近乎一尘不染的年少记忆放在心上,却不占据任何重量。期待、希冀、欲望会为事物加注意义及增添斤两。我想,他是我在一个幽微夜晚散步时,天边一轮银盘倒映湖面,水波荡漾很缓慢很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