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进站了。刘明对这个声音熟悉极了。他等待了太久了。车门还未打开,他便硬挤到玻璃门的最中间。不顾广播里提示的让下车的乘客先下车之类的告示,车门刚准备打开,他就蓄好了力。
小明年纪轻轻,小明却十分迷茫。他像千千万万朝九晚五的人一样,是生物王国里多元的物种。他们披各色的盔甲皮囊,进化出令人惊叹的保护伪装。但只有蜕下旧的壳,才能成长。是物质世界的桎梏和生命的悖论。
一辆载满逃犯和看客的列车,呼啸地奔向下一个监牢站点。
短袖是目前最常见的,各色,各花式,各材质。是种类纷繁的壳,包裹横行不语的蟹,两只硕大的钳至于眼前,妄图将目光聚集在手掌,是可怜的逃避,是无畏的遮挡。
地铁启动,一路向西。刘明心有余悸。光亮的绿色座椅映出刘明狰狞的脸。这依旧是一张被扭曲的面庞。鬓角滴落的汗,错位成眼角滚落的泪。这是一只绿色的哭泣的甲虫,他的轮廓连同倒地的小明的身躯,都溶解在塑料座椅里面。
(作者来自新加坡科技设计大学)
小明摇摇晃晃地游走在站台里。在人潮涌动的长方形空间内肆意穿行。被书包碰到的人起初投以厌恶的目光。小明似乎毫不被影响。直到他的书包碰到刘明。
书包侧边的口袋里装了水壶,水壶里装了冰水。在闷热的下午,结满水珠的水瓶像一个电击棒,不偏不倚,击中刘明的后腰。刘明“哇”地一声叫了出来。本能性的向后一转,头脑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挥着文件便一掌向青年劈去。说时迟那时快,青年一个踉跄跌倒在路上。人群自然地腾出一个人形的空地。小明被恰如其分的镶在其中。因为要挤出这个空地,靠近小明和刘明的人得一个劲儿地向外蹭,于是连锁反应发生了。鄙夷的目光变成轻微的“啧”,有升级成“喂”,借着“唉!”,变成“混蛋,停下来!”之类的暴力言语。由以刘明和小明为圆心,声量成倍向外扩散。
小明要下车了。他在透明的车门玻璃里,看到了一直哭泣的甲虫。他背着硕大的书包。摇摇晃晃,怅然若失地在月台上走着。
积蓄的愤怒像逐渐被拉紧的弹弓。“嗖”的一声!
中峇鲁到红山,地铁浮出地面。站内粉红色光晕有种不迷幻的疏离感。他放下肩膀上背负的巨大书包,摘掉眼镜,揉太阳穴和耳后的压痕。凹凸的皮肤像甲虫的外壳。
当地铁不断向市区行进,眼前的衣着皮囊也丰富了些。纯黑色的衬衫有缎面光泽,反光更衬出雕琢过的曲线。白蓝布面的衬衫单薄稚嫩,稍微留意就能看见汗析出的纹理。几何图案的洋装套裙总有高低不一的开叉,在腿的线谱上画神秘的音符。这是精致而克制的一层层皮,有日程表上拜一到拜五规规矩矩的方格。是因责任感分解自由所形成的淡淡的褐,挂在张牙舞爪的树枝上,其下是欲望的河。假装是生活在钢铁丛林里的蛇。
车厢内,起初人潮涌动的嘈杂声被地铁运行的噪音掩过。从加冷到劳明达,地铁由地上转入地下,隧道内幽深的回响让刘小明慢慢陷入一场奇幻的想象。与年龄成正比的瘦小身躯让他能够在门与座位挡板之间,找到一方净土。他抬头,视线与其他乘客的胸膛平齐。于是,他便开始观察。
“五,四,三,”他内心默默倒数。“二,一”倒数到一, 门依旧未开。他近乎狂躁地敲打地铁门。第二掌还没拍下去,门开了。他健步如飞冲了进去。一路小跑,挤到车厢正中间。死死地抱住钢铁支架。还未来得及反应。空荡荡的车厢已经被塞满。当人群稀释,倒在地上的青年身影在灰黑色裤子和黑色皮鞋间渐渐明显。没有时间留恋了,车门上的“警报”响起,仿佛是逃离、是越狱的最后机会。后来的行人拼命冲,有的失落尤绝望地放慢脚步,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伸出禁行标识。
与此同时,刘明死死盯着禁闭的玻璃门,侧脸被夕阳光影削得凌厉。血红色的光晕里,他双手抱紧胸前的文件。丝毫不顾背景中的嘈杂和高声播报的广播。通红的眼睛,抓乱的头发,蓝白条纹的制服和一张铁青的脸,像极了潜逃数日的罪犯。
到了政府大厦站,小明突然感有种对色彩的不堪重负。白底碎花的连衣裙和巨大彩色商标的设计师短袖;泼墨鳞光的长裙和斑斓的夏威夷衬衫;颈间七彩扎染丝巾和挂在胸口的炫光墨镜。小明看着墨镜里映出的怪异的自己,有突出的眼睛和扁尖的嘴脸。腰肢和双腿被揉在一起,成了圆鼓鼓的一团,剩两只双手无所适从地甩在两旁。艳丽的色彩可能在走出地下,迎上阳光时会愈发夺目吧。小明心里想着。多久的准备和计划,都为了这几日的新鲜和灿烂,是迎着阳光的翅膀舒展,是蛰伏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