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众人,此时才终于恍然明白。大家纷纷垂头离开之际,阿娟急忙转身回到屋内,取来了一卷纱布,然后小心翼翼的,包扎住流血的枝桠。
芒果一直没熟,儿子躺在阿娟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为了每天都能相见,阿娟于是把骨灰埋在了芒果树下。
早晨芒果树吸食阳光,到了晚上就急速生长,枝桠像是手掌,隔夜间穿过绿叶,向外伸展,树干上甚至还冒出新芽。不到半个月,芒果树已经掩盖了屋顶,如同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色毛发。半年后,树枝已经从烟囱攀进屋内,延伸到了阿娟的床边。
阿娟照常坐在树梢上,遥看着小镇远处的朵朵雨伞,高高低低的缓缓浮动,像是天上的云。多年过去了,大概早已忘了陆地的平坦,不过住在这棵芒果树上,阿娟相信是过上了这辈子最平静的日子。镇上的人们似乎也习惯了,阿娟生活在芒果树上的这回事,每天轮流给她送些饭菜,并也不再半哄半劝的,希望她回到陆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小镇里无人讲得清楚。有人说阿娟是用脚蹬着树干,用手抓着枝叶,很艰难的才爬上了芒果树。有人说是树枝绕着阿娟的腰,忽悠的护送了上去。也有人说,阿娟像是一只鸟,在芒果树下一跃,就飞了上去。
那天深夜,小镇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四处摇摇晃晃的,像是就快被连根拔起。雨水在破晓时刻,骤然停歇,满目疮痍中,唯有阿娟家门前的芒果树,依然屹立,连一点倾斜的迹象都没有。而且经过一夜的洗礼,芒果树的叶子,被刷得锃亮,闪烁着不寻常的绿光。可惜的是,树上青黄未熟的芒果,全部散落,一颗不剩,与潮湿的泥土混在一起。
小镇上的大树和小树,湿漉漉的,繁密的枝叶夹杂未蒸发的雨滴,摇摇欲坠仿佛当一阵风吹来,整个小镇便会陷入另一场滂沱之中。
从那之后,芒果树不再结果,更诡异的是,本就茂盛的枝叶,开始了永无止尽的繁衍。
如果远远的看过来,甚至还分不出,哪一边是阿娟的屋子,哪一边是芒果树原来生长的地方。此事何其奇怪,当然惊动了整个小镇,大家无不感到惊慌。小镇热闹的气象,刚刚复苏,于是有人瞒着阿娟,找来一架破旧的铲泥车,准备将芒果树拔除,总不能无休无止的生长下去啊。
可是,儿子后来也生病了,那天难得想吃芒果,阿娟自然欣喜万分。她一向怕高,搬来梯子爬上粗干,拨开浓密的枝叶,发现芒果树种了这么多年,竟然只结了一簇簇青涩未熟的果子,贴着枝桠,半个拇指般大小。阿娟伸手要拔,却突然有点不舍。
阿娟满怀忧伤,把这些宛如早夭的芒果,一一捡起,洗净,埋在了儿子身边。
那天下着毛毛细雨,可是阳光却是温暖的,穿透叶子与叶子之间,柔软的洒在枝桠上的伤口,鲜血一滴一滴的,滑落,凝固,如同阿娟脸上沉默的眼泪。
“等果子成熟了,妈妈再摘给你吃吧。”
(南洋理工大学)又是个飘摇的雨季。
“妈妈,我想吃芒果树上的芒果。”
门外的那一棵芒果树,是阿娟的丈夫亲手栽种的,等不及夏天发芽,儿子就没有了爸爸。阿娟成为了寡妇,看着芒果树与儿子,一天一天的长高,无疑还心满意足的觉得,从今以后可以不再忧愁。
当铲泥车张牙舞爪,正要冲进栅栏,只见阿娟从屋内狂奔出来,手上握着一把剪刀,一言不发兀的走至芒果树下,在一截垂落的枝桠上,轻轻划了一道裂痕。
当小孩指着芒果树上的阿娟,好奇的问起时,大人们会说:那是一只鸟,正守护着这棵芒果树。
可是,大家都相信一个说法——芒果树从此停止了繁衍,突然结了满满橘黄色的果子。而那,是孩子对妈妈的思念。
阿娟当然不是一只鸟,阿娟曾是一个母亲,如果仔细倾听,或许还能听到,在树叶的飒飒之中,随着清香的微风,从记忆远远传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