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蔓生着桃金娘的山岭,有着一个神采飞扬的名字:雁山。现在也许已经没有了桃金娘之类野生植物的容身余地,也许开垦了种上了稻子,也许开拓了建成厂房。三月天不再有什么人在那里抱着什么“伤春心事”,而是赶上了春天,和春天住在一起了。像雁一样,一切都那么飞扬。
又是杜鹃花开的时节,又有人在提起“淡淡的三月天”了。
罗孚上世纪80年代曾用“吴令湄”的笔名,为香港《海洋文艺》杂志写过不少抒情小品,大多散佚。近来由黄子平编选罗孚散文典藏──《繁花时节》,可能手头资料有限,不少罗孚的精品没能编入,包括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明报月刊》写的《燕山诗话》和几十篇散文随笔,更遑论早年的作品了。
和桃金娘真是久违了,已经30年以上没有再见到这种野生的小果实。不由得使人像怀念儿时的游侣那样,怀念起她来了。
难道像梅花的冷艳那样,李花是有着淡艳的么?梅花虽然显得冷,却自有红颜,还是艳色。李花就不一样了,只是一味的淡素。
记得在夕阳影里,沿着山坡,低着头寻找那丛生的桃金娘身上小小的果实,一粒粒的抛进口中,咀嚼那酸甜。实中有许多芝麻般的小粒,大的是核吧。味道虽然比不上纯是果肉如葡萄,却也只有一种野趣。
三月,“暮暮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舞……”。江南的三月,江南的春天是令人神往的。
罗孚要求家人请金庸、黄永玉“协助松动”后不久,开始用“柳苏”的笔名写稿,也开始用罗孚的名义写信、活动,罗孚甫被“软禁”于北京双榆树南里小区(公安家属宿舍)期间,他通知朋友来往信件一律要用“史林安收”,他在《明报月刊》的“燕山诗话”专栏,也是用过去从未用过的“程雪野”笔名。
春末夏初,常有乡下人用竹篓装满了这些野生的果实,挑到城中售卖。一个铜板就可以买来一大堆,够吃好半天,吃得厚齿具紫,那是果汁染上的颜色,颇有些像嚼槟榔嚼得满口都红一样。
“艳”李也还可以接受,虽然淡素,李花还是有好颜色,还是美好。
如果只是李花,只是梨花,只是一朵朵、一簇簇的白色,那还可以说是“淡淡的”。但就是这样,也还有别的红紫和她们一起开放,有的花开放出浓艳,而不是清一色的李花淡白、梨花淡白。
──写于1975年的三月天
(作者是香港明报月刊总编辑)
待到1986年之后,罗孚已开始可以在国境之内遨游山水,在内地杂志发表文章了。罗孚羁留北京10年,令他摒除一切行政工作及杂务,以“柳苏”的笔名在北京《读书》月刊写了《香港作家剪影》系列文章。
我手头上保存一份罗孚于1975年写的小品手稿:《春日杂想》,是一篇澹美的诗意小品,文章短,特予披载,与读者分享──
但三月天却无论如何“淡”不起来,除非在春天里,心中有轻愁。那也是淡了的哀愁之类,也不是“淡淡的三月天”。
然而,却也有“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说法。桃花有艳色,李花又有什么艳呢?
那一次初夏到江南时,却也多少得到了一些满足,还可以欣赏到大盆大盆的杜鹃花,尽管缺少了映山而红的那种气势。从那一次才注意到盆栽的杜鹃也颇有可观。
《香港作家剪影》介绍的作家,对于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大陆的读者心目中,仍然相当陌生,如曹聚仁、董桥、叶灵凤、亦舒、林燕妮等等。
我们也就人云亦云地跟着说了,写了。“淡淡的三月天”时间还不长,“艳”李的说法却有着千年以上的生命。
“若到江南赶上春”那就妙了。至今还不能想象那一份迷人的明媚。
三月为什么是“淡淡的”呢?既然杜鹃花开,开得像山头的野火、天上的云霞。而开放的又不止杜鹃的红紫,还有别的花朵,万紫千红。
评论家黄子平教授曾给予高度评价:“‘南斗文星高’──最早鼓吹香港散文的‘典藏’价值的,是罗孚。早在三十多年前,20世纪80年代,他以笔名‘柳苏’,在北京的《读书》杂志连续撰文,绍介曹聚仁的随笔,叶灵凤的小品,高雄(三苏)和梁厚甫的怪论,乃至亦舒、林燕妮的言情专栏,以其灵动的文笔,彩绘了一幅‘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香江文苑风景。”
说神往,不是因为从没有到过江南,只是从没有赶上江南春。到过江南五六次,最早一次是初夏,最迟的一次是初冬,没有一次赶上春天。
和“淡淡的三月天”正好相反,明明是浓浓的三月,是三月的浓春,却要说“淡了的”。淡而说“艳”,浓却说“淡”。
“艳如桃李”,恐怕是李花沾了桃花的光,被跟着不艳而“艳”了。
这使人想到的是浓,不是淡。是浓得化不开的春色,哪里用得上一个“淡”字又再加一个“淡”字?
没有很好观赏过野生的杜鹃。年轻的时候在故乡,也看过漫山红遍的花株,一直以为那就是杜鹃花,谁知道只是桃金娘的花朵。桃金娘的好处是花落后有小小的紫色的果实,像葡萄一般可吃。但那花朵,在记忆中就实在不如杜鹃。也有人对着那一带山岭,写下了“伤春心事杜鹃花”的诗句,也许桃金娘和杜鹃杂生在一起,当年把她们清一色误认为杜鹃;如今回忆起来,又清一色把她们误认为桃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