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都市人忙到没时间恋爱,其实,城人多的是快节奏的露水恋。像T这种级别的狩猎者到处都是,像娟这样自愿上钩的第三、第四者也多的是。狩猎者没有道德底线的箍制,对他们来说那不过是愿者上钩的游戏。你情我愿的他们都喜欢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真的如此吗?与T分手之后,娟几度想结束自己的性命,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啊!
至少我有人爱。你是不是嫉妒我有人爱啊?
犹记得多年前娟与T分手后,她自己整个人虚脱,为了娟她投入的心力太多了。后来与娟频频约饭聊天给娟解闷,总觉得娟的平静安乐都是佯装出来的。她无法进入娟的内心。娟不再谈T,好像什么都不想谈,原来她们之间谈最多的竟然是T。本来以为把娟从T身边拉开,是遏止娟作为情妇的命运。但是娟与T分手后,也与她拉开距离,娟缩进给自己编织的黑洞里。这个洞深不可测,洞口越缩越小,她根本无法进入。她没想到多年后娟竟然轻易再与他见面,当年的努力都白费。不过,现在他死了,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你胡说什么!她不喜欢娟的宿命想法。
都说都市人忙到没时间恋爱,其实,城人多的是快节奏的露水恋。像T这种级别的狩猎者到处都是,像娟这样自愿上钩的第三、第四者也多的是。
那人能言善道,即便是由娟转叙一样令人动容。简直就是文艺小说里的精致对白:分开以后每一日都是酷刑,没一天不想念你。我这病好不了,没再见你一面我死不瞑目。简单地说,与娟分手后他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换句话说就是名流生活;“暴饮暴食”也就是花天酒地,结果就肝癌末期了。他没像以前那样预订酒店房间,也无非分要求。之后他们又见了两次面,几乎把该谈的话都在咖啡厅里谈完了。然后他就突然肝脏衰竭去世。
窗外艳阳高挂,玻璃窗发出诱人的召唤。只要纵身一跃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都市就是高楼多,起心动念也方便。阳光普照下的城市好明亮,耀眼的日光掩盖了多少晦暗的人生啊!跳下去之后一了百了,可是她怎么办,她能活下去吗?人生的牵挂为什么总是没完没了啊!娟与T交往时多么希望她能放弃娟,但是她竟一直对娟不离不弃。多年来,娟也习惯她在身边的日子。但她们之间什么都不说破。
娟有些语无伦次,笑得非常怪异。突然她心里有些发毛,忧虑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娟说: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你快乐吗?一定要有人吗?我也不是没有人?
那还是人手一份报纸的时代。
娟瞄了讣告一眼说:我也看到,是病毒感染引致肝脏衰竭,走得很快。
轮到她惊讶。娟平静得近乎反常,完全不是她所预期的反应。她说:原来你知道哦。看到吗?他太太还活着呢。
娟看着好朋友走进电梯,挥着报纸扬声说:再见!
T有周密计划约娟见面那次也是她陪伴,她俩都没想到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引娟上钩。在假日酒店咖啡厅三个人一起吃饭然后喝咖啡聊天,像好朋友那样开怀畅谈。别说向来心无城府感情丰富的娟,即便是她那么精明理智的人,都觉得T能说会道阅历深魅力无穷,是个社会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给娟拉椅子布菜,关心娟体质弱要给娟买补品,怕空调太冷脱下外套给娟披上等等贴心举动,娟如何抗拒得了?渐渐两人都有几分意思,眉目传情当她透明。当娟示意要她离开,她也只好离开。莫名其妙竟扮演红娘的角色把崔莺莺送进张君瑞的怀抱!看着娟与他进入电梯上楼,她只想撞墙。
她与娟是同乡,念大学时是同学也是室友。两人家境清贫,能挤进大学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几年经济拮据生活非常克俭,有时分吃一包饭。谁口袋里还有钱就谁打饭,娟身板子瘦弱她都让娟多吃些。她们的情谊是一点一滴汇集起来的,从同学到室友到挚友,三言两语说不尽。同学曾谣传她们闹同性恋,娟很不高兴,要她在外行走时不要挽手。有肌肤之亲的一次也是莫名其妙的。离乡别井的难免寂寞,那晚庆祝考到好成绩两人都喝高了,兴奋感加上酒精引起的酩酊,在最无防备的情况下事情就发生了。之后两人脸红心跳,都觉得别扭,以后都没再提起那件事。毕业后她们保持联系,努力维持好朋友、好姐妹的关系。
她说:喂,看到里头穿黑衣的女人吗,是他太太。果然不像患癌的人,哈哈,最后变成他患癌!她突然笑起来。
丧事设在社区殡仪馆。死者身份显赫,花圈挽联从内里一溜排到马路上。上香的人竟然排长龙,不知道的会以为是排队买多多博彩呢!她和娟也跟着排队,队伍中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应该也没有任何人像娟那么隐秘不可告人。
多年前的旧事一幕幕如跑马灯似的又在眼前转起来。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会不会又被一则讣告翻起滔天巨浪啊?
大学毕业后她在城里一家物流公司任职,一直没离开城市。娟回到家乡闲赋一阵,小地方没有好的就业机会,后来也回到城里。先在她的公寓暂住,后来找到一份律师楼的差事才搬出去。就在那时娟认识T。朋友邀娟去看陶瓷展,T是赞助人。展览结束后朋友邀娟与负责人和赞助人一起吃饭,T就这样和娟搭上。
然后,整顿饭就是听娟讲述她与T近日见面的情形。
看到讣告的时候,她坐在地铁上赶着去上班。半个小时的车程百无聊赖,眼角突然瞄到邻座大叔摊开来的报纸上一则讣告。讣告上的照片映入眼帘,她一惊,好熟悉的一张脸!偷眼看讣告上的名字,果然是T。他竟然死了!必须告诉娟,她心里想。
娟眼里泛上泪光,低声说:最后一次了,陪我好吗?我一个人做不到。
一、讣告
如果爱你他不会让你如此痛苦!这种爱不要也罢!别傻了!
她闷声问:你怪我当时劝你离开他?
二、探丧
到了家娟平静下来,与她有一句没一句,谈来谈去都离不开T。谈话之间公司打电话找她。近来公司拓展业务,她接了新任务建立另一个分行,忙得昏天暗地,有时连娟都找不到她。挂了电话她说:我必须回公司一下,出了些事。我今晚再过来。
临走,娟问她可否把报纸留下来。在门口娟把她用力抱了一下说:谢谢你陪我去吊唁,总算了却一件事。真的,他死了,我就好了。没骗你的。你知道吗?这次他是为了我而死的。
终于轮到她们,趋近灵堂时发现娟在发抖。她握紧娟的手说:你镇定点,是你自己要来的!有人递香过来,她们机械化地做了该做的,插上香。灵桌上是一张他较年轻的照片,看起来不过50多,刚好是娟认识他的年龄。娟贴在她耳后轻轻说,这张照片我也有。娟的眼光迷迷蒙蒙的,整个人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她狠狠捏了娟一把。心里懊恼地想:笨死了,真不该来!
那顿饭吃得很别扭,离开餐馆的时候娟突然说:我想去上一支香。你能陪我去吗?
原来是他找到娟,央求见她一面。近十年没联系,乍然听到他的声音依旧心跳加剧,迷迷糊糊就赴了约。在以前常幽会的假日酒店咖啡厅,他告诉娟他得了绝症,癌细胞已经扩散。他坦言其实妻子没患癌,是为了留住娟才撒的谎。她说:我就猜到!诊断出肝癌末期的时候,他知道还债的时间到了,化疗前想见娟一面求她原谅。
娟又喝了一口水,再眺望灵堂一眼,很温顺随着她走出殡仪馆。她们搭德士回到娟的住所,一路上娟继续唠唠说个不停:其实当时就算没名分也无所谓啊!没想到他就这样走了,早知道不要离开他,我们错过太多了!
娟摊开报纸慢慢剪出讣告,细细再看一次。拧开煤气炉,蓝色的火焰很快就把讣告烧成黑灰。娟把灰烬冲入下水道。这就干净了!娟想。
灵堂两侧有孝子和穿蓝色孝服的男孙轮流答礼。娟知道他只有一个儿子,终于可以近距离看到他的儿子!天啊,他儿子年龄虽然比起他们认识的时候要小得多,但几乎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时娟突然挽紧她的手说,我脚软了,必须坐下来。她怕娟会晕倒,拉着娟到一张稍远的空桌子坐下。桌上有矿泉水,娟拿抓起矿泉水却连开瓶都使不出力来。她帮娟扭开瓶盖,娟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她想等娟情绪稳定了马上离开,可是娟坐下来调度好情绪之后,一对眼骨碌骨碌到处张望,竟像不急着走的样子。
傍晚她们在翡翠小厨会面。娟一坐下来她就拿出报纸翻到讣告说:我今早看到这个。
什么?她拍桌低呼,几乎撞翻杯。
可是他也不能与你结婚啊!
她走后,娟走到窗前,犹豫着要不要跳。
听完娟的叙述,她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们吵得最凶的一次。几天不闻不问,直到娟病得厉害给她打电话。看到娟不成人形的样子她吓坏了。发现娟有自残行为之后,她做出决定。私底下找到T,给他下一道通牒要他放弃娟,否则就找上他太太公布他们的关系。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终于答应不再见娟。她也知道是越俎代庖,但如果不插手,娟永远无法与他分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娟会做出傻事,她不能每天盯着娟。
到站了。出了地铁她停在报摊买一份日报。公司离地铁很近,不消十分钟就进入她上班的贸易大厦。在城里拼搏多年,搭电梯时内耳的压迫感十年如一日,每日都像在提醒她:她与很多城里人一样,都是城里飘浮的微尘,日复一日过着乏味又无法放弃的生活。报纸上的讣告兴许是平淡日子中一注兴奋剂?
她不喜欢娟这样说,觉得不祥。但是此时不想刺激娟,就任由娟发泄。
所以我必须等,他会一直爱我的。
打电话到律师楼,书记说娟请假。打到她家里去,响了半天才接电话。嗓门很粗哑像刚睡醒。她问娟:今天没上班啊?她说:嗯,请了两天假,有什么事吗?她说:没有啦,就想看你好不好。很久没一起吃饭了,要出来聊聊吗?娟说: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她心里纳闷了,这么巧,找我干吗啊?
她觉得娟已经陷入一种怪异的情绪当中。她问:你今天来其实就想看一下他太太对吗?娟点点头说,他太太没有病,他骗我的。她说:嗯,我知道。你说过了。
进入办公室立马翻开报纸找到讣告。好大的一版,遗照右侧一排衔头和身份:实业家、慈善家、某连锁店东主、某机构董事等等,然后是一段简述。按一般讣告格式,不外就是祖籍、去世时辰和治丧地点。接着是亲属姓名。未亡人底下是儿子媳妇、女儿和女婿,再下是内外孙。他家人丁不旺,但他年龄也不大。七十有三,实岁应该只有69。娟与他在一起那些年,他不肯透露家人的情况,说与娟无关。现在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他太太竟然还活着!那几年他不是一直说太太患癌随时会走吗?他说太太的病判了他无期刑徒,等恢复自由身他一定娶娟。什么鬼话?咒太太早死啊?被灌了爱情糖水的娟说,T爱的是她,与太太早就貌合神离。有妻室的男人勾引女孩,都爱说与身边人没有感情,要不就是她病重或患精神病,女孩都信那一套。《简爱》和无名氏《塔里的女人》都有类似的套数。娟那时陷得深,什么都看不清楚。
没有他我就没有别人了,就这一点快乐我都不能拥有吗!
劝娟离开T的时候,娟与他在一起三年了。那天娟哭得稀里哗啦:你就不要管我了!我已经快40,不可能再找别人了!我是前世欠了他今生来还债的。
娟没有回答。很久才说:你不会明白,你与我不一样。不过你放心,我没事。他死了我也就死心了。死了也好,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我们只是在不对的时间遇上,来世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她怒极喊:你要作贱自己我也没办法,随你吧!她冲出娟的住所。
他以为可以拖个一年半载,哪里知道这么快?娟饶舌得与平时判若两人。她怕呆下去要出事,说;你好些吗?不如我们走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与你不一样。你是自己选择单身,我想结婚!
其实娟与T本来已约好日子要一起跳,没想到他突然自己先走。
那年她把娟从鬼门关拉回来,差点害死娟的,就是讣告上这张脸的主人。这些年娟逐渐平静,慢慢从那件事走出来。那年她与娟差点闹翻就为了他,此人给娟带来无穷的苦痛,也耗去她很多时间和精力。现在他死了,她心中突然有大石堕地的感觉,只差没狂喊出来。
啊?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她叫起来,很想就两眼之间给娟一拳。
从高楼窗口可以看到她越过马路走向地铁站的方向,楼很高她的身影变得很小,但看得出非常匆忙。真是好朋友,娟深深叹了一口气,突然掉下泪来。探丧是突然冒出来的怪念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陪着去了,真傻!这样好的朋友哪里找啊?
娟垂下眼眉,嚅嗫着:我早知道。告诉你你别生气,近来我们有联系。
后来她背着娟一番调查,发现他太太娘家有财势。他挂名董事的几家公司都是太太家族的生意,他离开太太的可能性根本不高。他利用道德尺度绑架娟的感情,娟以婚姻的臆想绑架自己。如今他竟比患癌的太太先走,娟若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也许那是老天要娟活下去的暗示。
你别激动。娟缓缓说:他反正死了,你放心,他不能再伤害我。
之后娟继续与他幽会,很快就爱得欲生欲死。可是后来娟日子越过越痛苦。想见他的时候见不到,逢年过节不能与他在一起,心上有人但此人从不在身边。他们不能在公共场所一起出现,怕见光死。偶然碰到认识他的人,他一脸正经介绍娟是公司的职员,李小姐。娟越来越觉得委屈,想要的东西遥不可及,越得不到越想要。她看着她一日日沮丧消沉,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