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通信记录大概就是毕业离校踏入社会的初入阶段。与旧人交流依旧书信往来,尤其老师竟然还以正楷直书列写,寒暄慰问教导规矩中还略带文言。如今看来简直就像古旧的巫术掌纹,摊开便如咒文雨落。
我升高中时庙祝阿叔也一头白发,当初帮忙他写信的孩童也长大离家了。善男信女也没剩下几个,香油钱减少香火不再袅袅;庙也失修,赤道无非酷热就是雨水,潮湿得墙壁也换上癌症。不到一年时间,树林被市政府铲平另建公路,这座庙说拆就散了,凭空消失。红龟粿压底的信件邮寄服务彻底结束。
2.
说到咒文,我会想起压在庙宇神台祭神的红龟粿的信。我祖屋斜对面林中藏有座小庙,庙里头让附近的善男信女上香拜神添香油钱,还有一项服务是:替老人给老家唐山的家人或在外国洗大饼谋生的孩子看信读信回信寄信。看信读信都在晚饭饱足后天还未全黑前,过后记录老人家口述的要点完成另一封回信,一个月一次收集几户人的信才一并邮寄出去。所有要准备邮寄的信件都捆在一起,压在红龟粿的红盘子下面,以示嘱咐。
有些年轻就那么轻轻地移民了,某些痛痒缓缓地软化在沉默里。
跨国的信件在那个年代来回就得两到三个月,还不算偶尔飞错地域而迟到或失踪的。倘若信中带有不幸的信息,切忌不能照信尽念,如遇家中只剩孤独老人更加需要几个相熟的长辈决定如何交代。曾遇见一桩,就以庙师父假借神明附身半解半安慰老阿嫲,方能暂缓其丧子之痛。可是,没过多久她皱皮的手脚便缩进那佝偻的身子,老阿嫲的一辈子就这样弯着走了。
钟爱邮局外的连体大邮筒,漆上红龟粿的大鲜红。一个口吞本地邮件,另一口吃外地邮寄。这样飘渺的信息会逐渐在成长中消失,同学他们毕竟不是过度幻想者,在初中三的评估会考前就断了这些无真实姓名来回的信。加上那个时段全国发生了极为轰动的新闻,有几名女子被连环杀害,犯案者竟然巧妙地转移警方视线,在中部一直转换阵地继续施暴。警方家长与师长当时都顾得特别严,连上课突击检查书包也变为频繁,因为学生是最容易成为猎物的目标。
1.
3.
持续打喷嚏中。
将另一个塑料盒打开,发觉有些张明信片。它们早已蒸熟在我的遗忘里。邮戳依旧深深,笔迹清晰,但我诧异自己毫无印象和感觉。耐心念完内容,内心也只是一场微雨后的一阵鸟鸣。有些心动真的无法心动,但我感谢不会写诗的人送了两句自己喜欢诗人的诗予我:很久之后才明白/那就是神的样子。很久以后的现在我才认真看到,也已经无法觅着什么了。如此又何尝不好。
年纪还小,总会被后来更多的新奇事物吸引而去。偶尔在买早餐的当儿,瞥见隔壁报摊上的少年刊物,随手翻页翻到交友栏才又想起曾经的我的这个小信差。
后来磨灭的记忆并没有消失,是我成了一封邮寄不到的信,缺席了。
现在应该都不再流行写信和邮寄明信片,尤其明信片仿佛是我年少时代所属的日历。曾有几个初中同学情迷这种纸飞机穿梭的情怀,我倒乐得做做他们的寄信小差。他们有个习惯,就是把张明信片再放进一信封里或者把信件折成什么个形状,每个月份选一个周五交我手中。我住市中心组屋区,尾巴有条河,前头有道大马路。非法越过大马路便是邮局。旁边有家银行,天天站着一个守卫像塔一样高大的裹头巾帽的锡克男。我很小的时候,被大人牵着手进银行,他总会用广府方言问:“小朋友,你有听话没?”一些些畏惧总会让我不自觉地咽口水,眨一眨心虚的眼睛。大人都会作状说:“抓了他就好。”
全球暴发的新品种病毒,目前病例数字明显下降但并未撤退,大家都在等待疫苗出世。一想起闭关的前两个月,头皮就发痒得不停手往头抓一抓。宅得像一只猫每天都舔身,接着便是地板上一堆黑发。这段时间最适合收拾和打理卫生,挂上口罩也不一样敏感地打喷嚏。
移书出柜惊觉有本书发霉发黄边边长斑,顿时感到心脏被氧化。拭微尘时候,还掏出些咸丰年代的书信。这些留得住的文字就在身边,但不会分类谁是谁的了。唯独有个如影历历,所属的信件在结束那日已经迷路,却仍仿佛迷人。我们置身的日子是时光站在湖面上,我学习在湖上踏了一座桥,让文字变成水印滑过,痕迹漉漉地吵醒了一颗苹果。如今只剩下你一张黑白照片的脸,不敢移动,皆因照片与皮夹共处20载,担心一碰片中脸会与皮夹内的透明膜粉身。那就这样吧!好生供着。一个单数的影却聚成许多回忆的复数。唯一一封留给我的信还在寄居老家的我的橱柜,A5单线用纸与铅笔勾勒出的每一行,现在看来都是另一种存在。我们很久不属于我们,也不存什么深恨,纯粹一份生命的小小过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