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也大声附和:“台湾还好。我们邻居的女儿拍婚纱照,竟然是去到南非。穿着婚纱和老虎大象合照。有钱,花样就多。”

“什么事,什么事?抄车牌的人来了?”

“是啊,一杰,几时结婚?”

“你是眼科还是儿科啊?对小孩子这么有办法。喜欢小孩,就自己生一个吧。”

“阿伟啊?阿伟是个恋老族。一早就和一班老人去唱卡拉OK了。”

“Happy New Year,小妹妹。”

送走客人,老妈进屋,顺手关了门边的一扇窗。老爸双眼直直地看着电视,仿佛下雨关窗和他完全没有关系。老妈上二楼,进了我的房间。我已多次告诉她,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她就是不重视别人的隐私,还喜欢翻我的东西,很多秘密都被她发现。

二叔上了车,二婶开了后座的车门,镁祁突然回头大声说道:“Jasper Ong Mingzhong。”

那是一个福建女人清脆响亮的声音,街坊都领教过那个橄榄嫂的雷公声。这个福建老阿嫂年轻时生活清贫艰苦,如今子女事业有成,住进豪华的聚落式半独立排屋,但为人依然十分接地气,一点都不娇矜。要不说,任谁见到她都可能以为她是哪家的工人。

你看,老妈又在擦眼泪,真拿她没办法。

二叔也受不了女人的婆婆妈妈,打岔问:“还在教数学啊?”

“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一杰也起身去帮西蒂。晒架上的衣服不多,三两下子就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搬到二楼的阳台上去。

“是啊。学校忙得不得了。”

“一杰,你要赶去哪里?”

果然,话音未落,锣鼓声已由远而近,隆隆声震耳欲聋。大家都起身走到屋外去。

“哪有这么容易?又不是奖学金得主。”

“不要紧,我走大士,直接上高速,非常方便。”

“你们这两个男人有什么魔法?镁祁这次竟然没有哭!”

一杰抱起镁祁也去看热闹。别人平时要抱一下镁祁,她都会哭闹挣扎,今天竟然乖乖地让这个叔叔抱起来看舞狮,真不寻常。小妹妹穿着粉红色的连身裙,裙摆的薄纱向外翘起,像跳芭蕾舞的小天鹅,袜子粉红色,头饰画有卡通图画,同样也是粉红色。一杰抱着她,像抱个可爱的洋娃娃。洋娃娃双手捂住耳朵,又害怕又兴奋,惹得大家都笑了。

“一杰,这么早你忙什么?”

一杰一边擦汗,一边腼腆地说:“哈哈,要啊,要啊。”

“哦,他今天下午负责陪乐龄中心的阿公阿嬷唱歌,不得空。他改天再去。”

~~

三个大人忍不住都笑了。“镁祁真聪明。”

“说的也是。职位越高,责任越重。现在薪水有5000了吧?”

一杰正要把镁祁放下来,没想老爸伸手就接过小洋娃娃。镁祁先是一怔,眉毛一皱,正要放声大哭,一转念头又不哭,顺从地给老爸抱着,还伸手摸了摸老爸的胡腮。

老妈从纸巾盒里抽出一个做了记号的红包,俯身送给镁祁。“镁祁,你还没有说新年快乐。”

红色的阿斯顿开走后,二叔二婶也起身告辞了。

镁祁难得露出笑容,一手接过红包。“Happy New Year, pull your ear!”

大年初二。

“原来是一杰啊!我还以为是志伟。”

一杰下楼后,似乎有事要出门了。

一杰进屋后,笑嘻嘻地和客人打招呼。他提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迅速地走到厨房里。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红包,给镁祁的。

老爸埋怨:“还不到5000。去年交税就交了几千块。”

小孩子就是这么顽皮,大人们也很无奈。

二婶站起来,佯装生气地瞪了二叔。“你们二叔被交警罚钱罚到精神衰弱了,听到哨子声就以为是抄车牌的人来了。”

“Auntie,那个鲑鱼肉已经切好片了,放在冰箱的中格。今晚要捞起时,直接铺在盘里就可以,不要太早拿出来。要吃的时候才拿。”

“哦,乐龄中心下午有团拜,自由餐12点到,我必须去打点一下。过后还要赶去淡杯。我的外公今天做90大寿。”

二叔二婶一早就带着小孙女镁祁来拜年。门前的小路两边停满车子,院子里也停了老爸的本田和我的现代,二叔只好把车子停在正门口。虽然没有划好的停车位,但毕竟是自家门前,倒也无妨。进门后,二叔二婶先向老爸老妈拜年。老爸坐在他那张柚木靠椅上,一脸木然,仿佛过年过节跟他一点也没有关系。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近来更沉默寡言,一天说不到三句话,才60多一点,却像个80岁的糟老头。

“台湾其实也不错。淡水的黄昏,景色很美。” 

“哎呀!唱来唱去就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星夜的离别》。”老爸难得开金口。

“镁祁,不可以没有礼貌!”

一杰已经到门口,二婶目送他,还问:“志伟没有跟着去啊?”

老妈接过红包,俯身为镁祁把手指擦干净。

“大嫂,你不要这样说。谁不知道志伟是乐龄义工?和乐龄中心的人一起唱歌,老人快乐,年轻人自己的生活也充实。”

老妈代一杰说:“今晚,光头他们要过来捞鱼生,一杰一早就去寿司店排队买鲑鱼片。今年的过年食品也都是他买的。买得太多了。”

女帮佣一边跑出去,一边应着:“来了,来了。”

“不——要!”一副睬你都傻的表情。

一杰又是一阵朗朗的笑声,答:“阿斯顿。”

“二叔二婶,新年快乐!”

天色转暗,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闪电交加。是漫漫骤雨,还是和风细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志伟呢?”

二叔这个人就是这样,张口闭口都是钱,要阻止他谈钱还真不容易。

“淡杯不是在笨珍之后吗?不近啊,小心塞车。”二叔每次去新山,其实也不敢自己开车,但却说得像老经验。

镁祁紧握着红包,却把头别过去,谁也不理睬,只顾着吃手中的肉干。

“阿老,秀婷早上不是说,拜年三不问,你忘了吗?”

“明年和弟弟一起来拜年。”

“不要紧,不要紧。叔叔关心侄儿,天经地义嘛。”

二叔指着停在门口的车,问道:“眼科医生,新买的车吗?买新车过新年啊。很好看,什么牌子?”

南狮队表演完毕,领了红包后就坐上罗厘赶往下一场表演。大家又回到屋内。

二婶一听,大笑说:“好啊!好啊!老蚌生珠。到时坐月,要跟大伯商量,借你去帮忙了。”

~~

“西蒂!”

老妈用笔在一个红包上写我的名字,另一个写一杰两个字,真是多此一举。其实两个红包都各有一张25元的纸币,哪里需要分别做记号?老妈用发胶罐子把红包压着,顺手拿起一个相框。这张照片虽已泛黄,但她喜欢这张很久以前在圣淘沙的西罗索沙滩拍的四人合照,她是看一次,哭一次,实在令人费解。从左到右分别是建坤、一杰,我和Jennifer。Jennifer比我们矮一个头,有点像南狮队里那个扎马尾的女队长。照片里,她还搂着一个迷你沙滩排球。当年在国专长老会的时候,我们四人是死党。世事幻变,沧海桑田。建坤去年被公司派往曼谷,老婆和两个孩子也一起去。Jennifer是单亲妈妈,那时还没听说她结婚就听说她离婚;她现在在盛港开了一家小便利店,与小儿子相依为命。

老妈把楼上的窗户都合上后,转身下楼,去到老爸身边,与老爸一起望着电视。

“教几年了?升主任了吗?”

“收——衫——!落——雨——了——!”

老妈张罗客人坐下后,西蒂端上红枣龙眼茶,字正腔圆地说:“Uncle,Auntie,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早生贵子。”

“哇!你这个干儿子不错啊,一个顶我的十个女儿。我家秀婷除了上班,连洗个碗都不会。”

西蒂是家里的活宝,太会搞笑。她接过二婶的红包后便转身到厨房,把年节的食品搬出来,摆放在饭桌上。

“跟老姆说,叫茗中。喝茶品茗的茗,中国的中。”

门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二叔探头张望,是一部鞭炮红的跑车。路边和院子里都停满车子,红色的车子只能勉强地打横停在二叔的旧款三菱一侧,一半在路堤,一半在水沟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车门碰车门。

哔!哔!哔!

老爸一点也不在意,还故意把脸靠近镁祁白白嫩嫩的小脸庞。一杰又趁机捏了捏小妹妹的脸颊。镁祁平时在家里,除了她妈妈,谁也不让抱,没想到今天竟然心甘情愿地给两个陌生人抱着。

不爱说话的老爸突然大声说了一句:“叫他不要唱星夜的离别。”停一停,喃喃自语地继续说:“人老了,唱什么星夜的离别。”

刚才舞狮采青时,还是烈日高照,万里晴空,怎么现在突然有几块黑云由南向北,飞奔而来。

“Okay.”

南狮队在邻居的豪宅门前落力表演。锣声鼓声一板一眼,欢腾热闹。邻居们都喜欢看热闹,但也只是远远地围观。南狮队一共十来人,都穿着荧光色的艳丽舞狮服。其中还有两个马来男孩,一个打大钹,一个打小钹。一个嘴里含着哨子的年轻女队员来回走动,似乎没有任务,却又似乎是个重要的小头头。扎成马尾的长发一晃一晃的,格外引人注目。

“哈哈,哈哈。今年六月,到台湾。”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镁祁真聪明啊!”

老妈张罗客人坐下后,西蒂端上红枣龙眼茶,字正腔圆地说:“Uncle,Auntie,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早生贵子。”二婶一听,大笑。

~~

二叔一脸无所谓。“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忌讳那么多,比我们阿公那一代更老古板。”

镁祁装成没听见。

“跟老姆说,好。”

“哈哈,抄牌的人都放假回马来西亚了。是路头的邻居,他们每年过年都请人来采青。”

二叔一听,先是哇的一声。“你们年轻人现在真夸张,我们以前拍婚纱照,最多就是到植物园。去圣淘沙都被人笑说是出国了。”

“没听说过。应该很贵吧。要不要十万?”

“镁祁,快跟老姆说新年快乐。”

“二叔,二婶,你们坐,我先去忙。”

奇怪,老妈怎么这么说?她明明知道我到clubhouse游泳,而且她也看到我提着新买的瑜伽毯子。

老爸继续看他的电视,老妈陪二叔二婶走去大门口。二婶“噢!”一声,从皮包里取出两个红包,塞给老妈。“我差点忘了。一个给志伟,一个给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