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你到底在哪里?你在大马士革为我买的项链和围巾,我至今还保留着。我想到你姐姐,想到她的残疾,你终究没有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残疾,只是说她走路不便。你说她也想有自己的家,也想嫁人。究其实,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虽然我们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来自不同的国家,这一点是永远相似的。

刚从巴斯搬到布里斯托时,你想到校外租房子,省一点钱。你还找到了一间单人公寓。可第一个晚上搬进去,便马上打电话来,带着哭腔,说是自己到附近的杂货店去买牛奶,有两个男人多看了你两眼,你害怕他们上来。我忽然明白你是进入往昔的轨道,因为在你的母国,一个未婚女子是不可以单身住在外头的。于是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教你把正门用桌椅堵住。然后我对你说,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你只要开窗信号就会好一点,要是有什么动静,马上打999给警察。电话另一头的你逐渐平静了下来,并且答应去休息一下。第二天你跟房东解释一番,辞退了房子,重新住到学生宿舍里。

我总是在想,你要克服什么样的挑战,才能够考到全国五个全额教育奖学金中的一个?你才思敏捷,做事非常有规划。你本是巴斯大学的博士生,后来转到布里斯托大学。我们相识于巴斯大学的游泳池,那时你穿着游泳套装,全身上下被盖得严严实实。我以为你皮肤过敏,并没有在意。后来你渐渐地不怕了,开始穿及膝的泳裤,我们总是结伴坐巴士回家。你回你的宿舍,我回我的寄宿家庭。你说家中有一个姐姐,年纪跟我一样大。

我们把煮好的食物从公共厨房带到你的房间里享用。你说自己在家乡一定会戴头巾,但是在英国如此却会招人注目,所以跟平常人一样穿着打扮。你的先人里有一位犹太裔,后来皈依了穆斯林。可见中东这个大熔炉不像外人想的那么简单。大家其实都是血脉相连的,可不知为什么,老是杀来杀去。

记得一开始你对美国人印象也不好,特别是美国政府,说是美国政府纵容以色列在中东为所欲为。我说自己就是一个美国人,但你笑了笑,说我不一样,因为我是华裔。后来相处久了,发现你的观念也在悄悄地改变。你改口说美国人还挺不错,非常热情,就是政府不好。到最后,你简直就是持中立的态度,觉得各国都有好人和坏人,不可以一概而论。这一点我也颇有同感。越来越觉得,单纯地根据国籍来判断人格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曾几何时,我也曾远距离地迷恋过法国的浪漫,可到那里住了两三个月后,发现事实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美好。有些法国人脾气暴躁,高傲异常,极难相处。当然他们中也有好人,一旦住下来肯定也会交上好朋友的。无论是哪个国家,不完美才是唯一的定律。

当时你快30了,心里很着急,于是我们也谈及男女朋友的事情。你本来有一个意中人,他也有着傲人的成绩,到法国公费留学去。可惜这种长距离的关系本来就很脆弱,你们最终分手。也是在那个宿舍里,你给我看一些征婚网站,一些头发谢顶的老男人,公然在上面寻找25岁以下,足以做他们女儿的人做老婆。据说他们害怕女人30岁过后就难以生养,你对此感到愤愤不平。你从小成绩优异,光是考取公费奖学金就花了许多精力,等到拿到博士学位,将会是32岁。届时大多数本国本族的同龄人早已成家立业。连那些大你10几岁的人都争相要娶嫩女,这叫你情何以堪?

我不知道你在你的国家有什么遭遇,只是觉得作为女人,你多多少少有一些难言之隐。玛丽安,你在哪里?后来你是否有机会跟那个希腊男生表白,是否在战火中继续留在英国,完成你的博士学位?我希望是如此,并且衷心地希望你幸福快乐,家人朋友安然无恙。玛丽安,我期待着和平的日子,期待着没有战争的世界!

玛丽安,我期待着和平的日子,期待着没有战争的世界!

别时容易见时难。最后一次相聚是我即将离开布里斯托(Bristol) 前夕。我去了你位于市中心的宿舍。你一如既往地热情,用橄榄油焖饭,炒了羊角豆给我吃。当时要是用手机拍下来就好了,但是我没有。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伊拉克的战火会蔓延到你的家乡,也不曾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后来当我用手机与电邮试图与你联络时,却老是没有回音。你曾经提及,由于你父亲害怕你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嫁给不是穆斯林的男人,已经派你哥哥监督你的言行举止,包括你的邮箱。你在英国待久了,发现以前从政府和亲人那里听到的讯息与你所观察的不相符。例如,那个同宿舍的希腊男生与你的饮食习惯很相似。虽然宗教信仰不同,并无太多隔阂。与其嫁给一个秃顶的,40多岁的同宗教信仰的男人,不如嫁给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异族人。

每当电视上出现任何有关叙利亚的话题,我就会想到你。玛丽安,你在哪里?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好吗?他们是否还平安地活着?你是否还生活在英国的某个角落?我希望你没有回去,没有回到被战火蹂躏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