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我每天想睡(困的时候)时,就睡,不必选时间。吃,也不挑选,觉得可以入口的,都吃。保健品,如果别人推荐的,就试,试后无效,就喊停,有效,就继续。运动?我每天起床,就坐在床上转动双手和腰肢,心血来潮时,就静坐15分钟,让意识游走一个小周天。这样算不算运动?我无法肯定。这些那些,对我的健康,有没有助益,也无法肯定,就像我每天早上吞一两茶匙纯椰子油,-写或发一则信手书就的短信,如此这般是否能预防老年痴呆,同样无法确定。
梁:我的理想长者的范本,当年《南洋商报》已故老板李玉荣是一个。小时常跟我在一起对我说书的那个已故的叔叔是另一个。关于第二位的一些零碎事,我已经在过去写的一篇文字中约略说过,所以不再重复。第一位李玉荣,当时不但是《南洋商报》的老板,也是意大利汽车飞霞的新加坡总代理。
方:重读旧作,请问您对自己的作品有什么看法?
方:您是老者,您最欣赏怎样的长者?
梁:书店门庭冷落,店主想是灵机一动,在店内腾出一个角落,摆卖跟书刊毫无脐带关系的日常用品来填补亏损;报纸出现报份不断下滑的不祥预兆,须借助赠送礼物招徕和挽留订户。纸质出版业凋零的各种迹象,狰狞在目。靠纸质出版推出作品的作家,自会感受到一股随着叶落而至的暮秋寒意。一旦书报像过往邮差手里的信件和贴在信封的邮票那样,逐渐遭电脑或手机的SMS短信与电子邮件淘汰出圈时,作家的文艺产品,如何面世?于是有人建议作家将作品转型,向何处转?答案一,向网络转,动点小手术将纸书变成网络电子书。答案二:无需整容,直接把作品从纸上搬到手机里,变成手机文艺。答案一,也许可以从电子书出版商那儿拿到酬劳(稿费),多少?视读者多少而定。第二个答案是:作者不在乎酬劳,满足创作欲,乐己,娱人,足矣。
方:您是极少数很早掌握电脑的前辈作家与编辑,您对网络与纸质文学有什么看法?
方:关于手机文艺呢?
老报人、作家梁明广(完颜藉),今年88。
本地作家)
梁:我感到最满足的是:我的健康还好,还能上巴士,去找朋友谈心与喝茶。心里没有什么遗憾。老头常见的病痛,如高血压、糖尿病、痴呆等等,都跟我脱离关系。
方:写作与文学还是您现阶段的重要生活内容吧?它们帮你健脑益智对吗?
文集主编方桂香与他作的访谈,置于书前,论文学,说信息科技到防范老人通病,一贯的先锋姿态,全程悉以手机短信互动完成。
我常出门,为了提防万一有一天,出了门,和友人喝过茶之后,突然间忘记怎么回家,所以我也开始每天早上吞一两茶匙纯椰子油。也许这样,我每周跟家人聚会时,不至于闹连前来相聚的儿媳与孙女都认不出来的笑不出来的大笑话。
梁:每逢端午节,我总会想起我的一位既懂得包色香味俱全的粽子,又会把知识用“说书”(讲故事)的方式叙述的叔叔。小时候,《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我大半都是从他的口中听来。
方:请你说说自己。
梁:重读潘正镭苦心替我从故纸堆中找回来的陈年旧作,我的基本反应是:还好,其中一些文字,还有些许新鲜味。上面提到,我有位擅长包粽子和喜欢说书的叔叔给我一个很使我怀念的文字创作指点,作文能达到如同讲故事的水平,那就是极品了。我一直把他的这句话,当作我写作技巧的借镜。
1972年蕉风出版社为他出版《填鸭》,2003年创意圈出版《文字杂耍》。他在退休后相当长时期为《早报星期天》撰写时评,也为早报副刊撰写专栏多年。梁明广写稿,向来不剪存,最近由后辈挚友,新马两地搜篇,新章旧文,重新汇整,由创意圈出版《梁明广文集》一套三册。
《名采》特以节录刊载,以飨读者。
梁:梁明广是我的名字。原籍海南,六岁随母来新加坡。进小学中华公学,公教中学毕业。一毕业,就进南方晚报当记者,后转入南洋商报,先做电讯翻译,后当编辑。南大开学后,进入现代语言文学系,半工半读毕业。从中学时起,就爱玩笔杆,大概有当作家的野心吧。后来年事渐大、渐老,对世事也开始看开,于人与事,不再执着,不再强求。作家,不做也罢,执笔为文,只为两个目的:遂写作欲,求能娱乐他人,这算不算虚荣心?反正不误己害人,就是虚荣也无妨。写作时最常用的笔名是完颜藉,比较少用的如黎骚、矛修等。业余,也学点时尚:唱卡拉OK,玩电脑与手机,但三者都不甚OK。南洋商报与随后的联合早报,是一生的饭碗。一生的生活,并不怎样出色。要出色,只好待来生,但有没有来生,谁知道?
梁:最重要的一句话:对陈瑞献由衷感谢。瑞献出资助我出版三册旧作,正是他对我的友情的极致表达。我除了感激+感激+感激外,没有更加适当的好回应。近日参观了瑞献的稿本与创作展后,很替瑞献高兴,因为他的艺术才华已经获得充分的赏识。在建立极高的知名度以后,他仍能继续不断力求攀登更高的艺术顶峰,我由衷欣赏和佩服。
方:读你的作品,觉得最大的特色是,很善于有技巧的讲故事,这是自觉训练的吗?
《水浒传》里,当武松到酒店沽酒,看见店里没人来招呼时,猛然一吼,施耐庵没有听到店里的空酒罐、空酒瓶、空瓮子砰砰磅磅碰撞的声音,但柳敬亭却在说书时绘声绘影地脱口而出。一对比,我那位说书的叔叔自是不如柳麻子。尽管如此,这位说书叔叔,还是让我每逢吃粽子时深深地怀念他。他有一句话,我印象格外深刻:“小子,你作文,最好像讲故事,包你拿到高分。”我虽然牢记于心,但我讲故事的功夫差,始终达不到作文如讲故事那个水平。
1956年南洋大学开学,我当时任职南洋商报,很想报名入学,但苦于全家靠我一人工作吃饭,如果辞工,我家大小衣食有忧,即使进入南大,连学费都付不起。我硬着头皮去见李玉荣,告诉他我很想到南大半工半读,不知道老板您能不能让我一面读南大一面保留我目前的职位。他笑笑对我说,年轻人,有志气,行。你上午读书,晚上到报馆做夜班编辑,我会安排。还有,你上大学,交通方便么?我摇头。这样吧,他说,你到我的车厂买一辆飞霞,分期付款,免利息。就这样说定,你好好工作,好好读书。我就是如此这般,保住饭碗的同时,修完了南大课程。
他被誉为新加坡现代主义文学的开山鼻祖,在上世纪6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先后主编《南洋商报》的《文艺》《青年园地》《文丛》《咖啡座》和《窗》。他编、写、译,引领风骚,造就新华(包括马华。当时南洋商报新马分别发行,文艺副刊则在新加坡编,新马同版)现代文学的新景象。他的名篇《六八年第一声鸡啼的时候》和《开个窗,看看窗外,如何?》,开风气之气势恢宏。
方:方桂香/梁:梁明广
方:您今年88岁,从您的近作到现在的手机访谈作答文字,都表现了您仍是后劲十足,脑筋好,而且创新地走在时代前端。请问您如何养生?
网络写作,目前有两条门路,一是通过诸如亚马逊电子书出版商;另一是独辟蹊径,到面簿上发挥。前者可以获得稿酬;后者大概只能乐己及娱人。
方:对作品能在晚年一次过三册成套出版,您有什么感想?
梁:由于创作与发表创作的空间,已从纸笔转移到电子网络,所以纸质作品有朝一日,非变成网络作品不可。到时书刊作家也就顺应变成网络作家。他们从此就在电子网络内创作。网络内吸引读者的产品众多,竞争自然比纸质世界激烈,这正是今天的写作者必须面对的新挑战。为了招徕“顾客”,花在施展创新上的力度不得不加强。如何加强?我要我的表达技巧和表达工具多元化。到了网络世界,我的文字功能已经不足应用。我必须借助声色甚至动作增援。到了凭声音+彩色+动作(如动画)能弥补文字的不足时,我的作品就具备了在网络竞争的条件。
我曾经独自在房子里把镜子当听书人,试着对它说书,算是对这位说书叔叔的另类纪念。
但我最看重他的一点,是他饱满的人情味。我在一篇有关看过他多年前举行的摄影作品展后的观感文字中有提到一件旧事:我练静坐,出了偏差,精神几乎失常。瑞献十分紧张,四处替我寻找静坐界高人为我搭救。我从这次经历中,深刻地体味到深藏在本性中他为人的义气与对朋友安危的那种等同身受的关注。
这件小意外,加倍了对老年病的防范。平时多做脑力运动,也许,对老人的通病有缓解作用。
我心中的长者,应该有如此气度。至于我的那位会说书的已故叔叔,他为人随和,为老不尊,喜欢与小童为伍,人老却有一颗童心,自谦但不自大。
之后,另一件有趣的事是:好友曾希邦(已故报人)一年多前,有一天他约好要到我的家里找我。不久,我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已到了如切,但忘记到我家的那条路怎么走了。我问他现在到了哪里。他说到了乌敏小厨(我家隔一条小巷的餐馆)。我叫他就在那里等我,让我去把他带过来。这是他痴呆的开始,不久,他就往生去了。
但最大的困扰是:各业产品在网络上招揽买家的竞争分外激烈,文艺作品要想从中分一杯羹,大概远不如纸质当道时代那么从容了。网络作家跟纸质出版时代一样,有两个身份选择:专业作家或业余作家。专业作家靠作品维持生计会越来越辛苦(吸引读众的物品太多)。有人问我:到了这个时段,如果你想当作家,你挑哪一种?业余作家,我说,在没有温饱后顾之忧下创作。
梁:生命踏进耋耄之年(七老八十),正是孔夫子所谓的老而不死是为贼的一代。我就是这么的一个贼。这个贼最近发现类似的贼(大半是陈年老友),差不多都染上“出门忘记怎样回家”的痴呆症。于是想起不久前,在网络上看到美国女医生Dr Newport叙述她的丈夫如何靠纯椰子油让痴呆有起色的经过。
进了中学,课堂上读了明末清初文坛才子张岱的《柳敬亭说书》,才发现这位已故的叔叔,有柳敬亭的影子,只差他的脸色没柳的那么黑。柳的满脸麻子,他脸上也没有。说书的技巧,也未达到柳那么高的境界。
方:今天最开心与最满足的是什么?
方:您每天的作息?
梁:我每天至少发送一则手机短信预防痴呆。说起痴呆,先从几位老友茶聚说起。在国家图书馆楼下餐厅,我们一面喝茶,一面聊天。其中一位茶友要上二楼的洗手间。我们边喝边谈边等,一个小时过去,不见上厕所的那位朋友下来,我们心里虽有疑惑,但还是等,15分钟过去,他还没下来。我一个人上去查看,洗手间里有别人就是没有他。我回返餐厅报告。大家都大惑不解。事情就这样过去。我第二天大早,便打电话给他,问他昨天他怎么中途失踪?他迟疑半响,反问,昨天他去了哪里?过了几天,我打手机到他家里找他太太说话,告诉她那天我们跟她的丈夫喝茶,她的丈夫上厕所,结果他不告而别。她说,她的丈夫最近常常犯类似的毛病,什么事一下子就忘了。她怀疑丈夫已患上老年痴呆症。事后不久,证实他最近果然痴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