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先生,似一阵风吹来,又一阵风似地吹得无影无踪。让人惊叹不已!朋友与佐藤同为日本的大学兼职教师。佐藤法语专业,对电影颇有研究心得。他钟爱音乐、美食与生活,活得风流倜傥。朋友与佐藤校园里见面以外,更不时互通电邮。为了学习地道、活用的日语,我看过佐藤写的电邮。去年11月的一天,朋友兴冲冲写电邮说看了南斯拉夫电影《地下》,收到佐藤回复后,朋友也即日回邮。这封电邮,却永远得不到回音了。后来得悉,佐藤大概是心脏病猝发去世。朋友余生,还找得到这样的“电影朋友”吗?

乌拉圭小说家、记者兼杂文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的《岁月的孩子——三百六十六个故事》一书让人爱不释手,每天一则寥寥数十字至一百字以内,8月11日的一篇题为《家人》:

吐露港畔的香港中文大学,正对着大埔海滨公园吐露角。大埔工业邨与公园比邻,午休时分,人似脱出牢笼的小鸟般,自由自在飞翔,这里,尽是看也看不厌的榕树。即使合上眼,也能历历想见那些飘逸长长的气根,一根根从树枝上垂下,乍看似门帘,从容的吐风纳气之际,难道是在等待可爱的小鸟推门而入吗?地上板根突起,盘缠缭绕,似飞仙翩蹮回旋,飘入云端之际,遗下了挥扬的彩绸。这绵长根系,也引人联想起神秘的地图,错综复杂的掌纹,忽尔,收回漫无边际的浮想,心里了然——这是榕树生长的轨迹。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无数次榕荫下走过,终恍然一悟,识别到榕树也叫细叶榕,竟与垂叶榕不同。最明显的区分,在于叶端。两种叶子尾端都是尖的,细叶榕叶尖短而钝,可说是钝尖,垂叶榕俨然有一段尖尾巴。垂叶榕,实际上垂下的是枝条,英语名称Weeping Fig(垂枝榕)的形容更加准切。Weeping,最简单的意思是哭泣,虽与Weeping Fig的意思截然不同,可偏偏觉得尖尾叶子恰似泪珠凝结的痕迹,楚楚可怜。

喜爱走在榕荫路上。这里的亭子都有编号。从吐露角的七号亭,一直到一号亭,大概一公里长,主要栽着榕树,你也来数一数的话,依稀数得出有93株细叶榕,25株垂叶榕。这里,七号亭前面不是六号,而是孖亭,这之后才依次为六号至一号亭。孖亭故名思义,是两座亭子相连。可惜是水泥建造的亭子,换作是木,不消说,将与人更加亲近。

榕树叶子密密匝匝,其中不时漏出鸟影与鸣声,麻雀、鹊鸲、红耳鹎等以外的,想一瞧真身,但见叶子晃动或枝条颤摇,俨然庭院深深,藏着一号楼、二号楼……五十号楼,鳞次栉比。鸟儿,不但在榕树上栖息,而且得到饱足。5至12月细叶榕结果,9至11月为垂叶榕,都提供了食粮。小时候玩家家,小心捡拾落在地上的榕树果盛在雪花膏小罐子里,有模有样地学做买卖。事后,一时忘了,再打开罐子时,鲜润的果实发霉变质,让人吓一大跳。

榕,之得名,因树冠广阔,枝繁叶茂,容人纳荫。盛暑烈日下,细叶似波浪轻轻晃摇,吹绿了阵阵幽幽凉风。

不必害怕哭泣,感伤,这本来就是属于每个人的美好情感。心清如水,且来翻阅美好的文字——

榕荫纳物提供食粮

命运风云幻变,难以逆料,宁谧甜美显得分外珍稀,而伤痛,无奈,失落,始终交织其中。然而,尽管中心惨怛,痛不可忍,总有一天,似也能走出低谷,豁然释怀。

雨后初霁,收起了雨伞,而榕荫下,依旧点滴……点滴……

一边看树,一边想着同学发来的短信。原来,7月日语能力试举行的当天她临时缺席,在医院陪伴母亲,母亲最终辞世了。那天,我特地发短信祝她考试顺利,她什么也没多说,到考试结果公布日才告知经过情形。想起去年12月,她本计划好旅行,也是临时取消,就是那个时候,母亲病发。一开始,她怎么也不忍说出那两个字——饱含肃杀威力的“癌症”。在约莫一刻钟的放学路上,我们闲聊各种各样的事,每逢测验考试前,总不忘互相说一句“加油”,偏偏甚少谈到忧虑母亲病情的事。母亲终解除病痛之苦,她也一定好好陪伴母亲度过最后阶段,纵有无奈,仍感释怀吧。

日语难学,每周四上课三小时,“一生悬命”(努力)依次完成初级、中级,并联袂升至高级的同学之间,即使交谈不多,也自有一份亲切之情油然而生。

据非洲黑人和美洲印第安人所知,家人,是整个村庄里所有仍活着以及死去的人。 而你的同胞不是只有人类。 你的家人也在火的劈啪声里, 在流动的水声里, 在森林的呼吸里, 在风的声线里, 在雷的愤怒里, 在雨的亲吻里, 在问候你步伐的鸟儿鸣叫声里……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