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感受,是老高一以贯之的平等精神。就像沈嘉禄老师序言所写,“金碧辉煌的大饭店要去,传说中的苍蝇馆子也要去。”但在价格悬殊的食物面前,老高一直能抱持“食材有高下,但食物都是平等的”这种心态,从来不会因为名气而去仰视或者俯视一家餐厅,这也是他与我们团队,这么多年一直保持合作的原因——价值观趋同。
在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里,我和老高都是60岁的人了,所幸,他还游刃有余。
这本书,如果就我个人偏好,我更喜欢那些有老高存在感的篇目。在这里,我不仅能了解食物的前世今生,更能看到老高本人,他在花莲的老家,他的父母、兄弟,他这些年来味觉、厨艺、心态的变化,以及在世界各处行走匆匆的履痕。
第二个读后感,我觉得这是一本充满老高语感的书。前面说到的那次线下活动,原本有一个环节,是让我们朗诵对方的一段文字,我选了半天,打了退堂鼓。这本书要是念出声,必须老高自己来,别人难以胜任。因为文字的对话感特别强,就像一个兄长坐在对面侃侃而谈,时不常会有这样的口语夹杂进来,比如“你别笑”、“没想到哦”、“我的天”、“难在哪儿”、“没错”、“甭问了”……读的时候,我想象着一个南方人吃力说着北京话,十分好玩。
前年春天,为策划新节目《我的美食向导》,我约了几位美食圈的朋友,去山西做可行性调研。太原东道主管宏毅老师,人称九九哥,负责我们的行程。临行前他给我打电话,问我能否替他邀请一个人。“探店网红老高,”九九哥说,“高文麟,台湾人,他可是我的偶像啊,不知道您和他熟不熟?”
和老高认识十几年了,一直的印象里,他是个特别用功、为人诚恳、做事低调的文化人。
“大陆就像荒原,种子撒下去,成活率并不很高;而台湾更像温室,撒一千颗种子,九百九十九都能长大。”侯老师这样打比方,“但温室里的植物,长到最高也就是温室的高度,但荒原上的树,一旦长成,都是冲天的。“这段话虽然有些极端,但大致准确。
天然的亲和力
普遍教育程度良好,让宝岛的同龄人,变成了内地的大众“培训师”。曾经有一段时间,机场、车站书店,畅销书C位的作者往往都来自台湾。与之配套的,是一个大屏幕,里面一位说台湾普通话的中年人在演讲,内容涉及养生、理财、修心、佛学、国学以及成功学多个领域。他们大都有精巧的话术、流利的表达和自信的镜头感,从生活里信手拈来一段故事,都能讲得栩栩如生。
前不久,我和高老师分别出了一本小书,可能出版社觉得两个书名连在一起正好是一句话:《走南闯北吃东西》《吃着吃着就老了》,于是安排我们在北京,一起做一次线下的读者见面活动。
还好,老高看得开,这些天他正准备搬家。“探店视频还是要做,但今年还是想静下来,另开一摊儿,做点和饮食文化相关的课题。”文麒兄信心满满,“养家是职业,文化是理想。”
我一位朋友刻薄地评价说:“台湾男人中年以后,所有的人生经历,最终都会变成现金。”然而在我看来,正因为教育环境的不同,见识不同,宝岛出生的人有天然的亲和力。
说是这么说,看得出,她是老高的真粉。文麒兄自有他的魅力,这是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等厨师离开,大家坐下,尴尬到家的我还在出汗。不过我们天蝎座哪儿受得了这么大委屈?于是对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老高,十分小心眼儿地吐槽:“据说啊,电视上最受欢迎的股票分析师,基本上都是炒股失败积累的经验哈。”
不过,如果有客人回答说“好像是左岸”,而侍酒师恰好是个内地的,他要么直接告诉你错了,不然就会停顿在那里半晌,脸上明显有弹幕飞过:“都让你猜了,还特么说左岸”。但侍酒师如果换成一位台湾人,他会看一下天,然后笑容可掬地说:“哎呀,还真是,这是右岸里最有左岸气质的一支”……所以在圈内,大家都习惯说:“唉,活该台湾人挣钱。”
我笑了。“很熟,从舌尖到风味,他都是我们的美食顾问,”我回答九九哥,“不过呢,他叫高文麒,高文麟是他弟弟的名字。”
书与短片充满善意
就这样,高老师和我们在太原呆了四天,餐厅、面馆、乡宴吃了十几家。记得那天是随机选的一家运城风味馆子,生意真好,人满满的。我们坐在大厅一角。正吃一道甜菜的时候,厨师从后厨踉踉跄跄跑过来,希望合影。
内心里我知道,高老师的爆红,完全是厚积薄发。他早年攻读哲学,后来跟随黄永松老师研究中国文化传统的多样性,不断走南闯北的见识和积累,让他评价食物时特别有“降维打击”的底气。
广告发了之后,我的前同事,央视一位驻外记者,发微信给我,让我给她找票去现场,说她要跟老高见一面。要知道,这妹妹很久没有联系过我了,犹豫了一下,我说:“大美女啊,以前不都别人追你吗?怎么你现在也追星了?”她立即给我一连串回复:“你瞅瞅老高的长相,像星吗?我就是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还不把门牙镶上。”
这么说,并不意味着那些偏理论探讨的篇目不精彩,相反,有些文章给我带来很多新知(比如他认为闽菜和徽菜系出同源)。因为长期涉足的领域相同,我知道高老师笔下严丝合缝的文字,是经历了怎样的调研、考据、总结,最后得到的。读这些内容,我甚至会忘记老高已经是个超级网红,他又成了我当年熟悉的那个行事低调、下笨功夫做学问的文麒兄。
所以,拿起茶杯他会说,“这是外销瓷,多了把手,跟中国的茶杯是不同的,所以出现在广州很合理。”抑或说,“这碗米饭在做的时候,米没有淘好。淀粉颗粒要是再去除一点,米粒会更Q弹。”当然,还有大家最熟悉的“碟子为什么不热?”等等。正是这种餐桌前的眼界和知识,让他俘获了一大批观众。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不扫兴、与人为善,这是个人教养的体现,这是教育的成果,而非应试教育能够培养的,高老师就是这么一个人。哪怕给一个餐厅提意见,绝大多数他都是充满着善意的。我不怎么看“专业探店视频”,但老高的我总会津津有味刷完,和善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老高这些年零零碎碎写下不少关于美食的文字,最终汇集成《走南闯北吃东西》。如果让我写书评,我觉得这本书第一个特点就是充满善意,一如他的视频短片。
高老师一点都不生气,“是哦,我就是开了很多餐厅,都不算很成功,但养家糊口也没问题啊。又怎样?”他标志性地把眼镜从中间拔开,“就像探店的那些大厨老师,如果菜做得好,能挣到钱,谁还需要拍短视频呢?”
餐饮圈里流传着这么一个段子:精致一点的餐厅,做fine dining的,一般都会有侍酒师,他们的套路,往往是要先捂着酒瓶的厂标,斟上一杯葡萄酒,和客人做游戏:“尝一尝,这支酒是左岸的还是右岸的?”我不懂酒。但内行总会教我一些诀窍:左岸就那几大名庄,拉菲呀,木桐呀,玛歌呀,一般要让你猜的话,就直接说右岸,大概率不会错。
其实,内心里我知道,高老师的爆红,完全是厚积薄发。他早年攻读哲学,后来跟随黄永松老师研究中国文化传统的多样性,不断走南闯北的见识和积累,让他评价食物时特别有“降维打击”的底气。同时,他有在日本、台湾、上海、北京经营餐饮和食品的经验,又让他对食材选择、烹饪原理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
我和高文麒是同龄人,都说汉语,用中文写作,只是出生长大,一个在内地一个在台湾。记得早年侯德健先生有次谈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人,在成长环境上,海峡两岸是有所不同的。
我立刻放下夹着风葫芦的筷子,绽出客套的笑容,站起来,整整衣服……一抬头,却发现对方在殷切等着的,是老高。只见文麒兄缓缓起身,标志性地戴上眼镜,站到了厨师身边,闪光灯一通亮,闪得我脸上的塑料笑容,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之所以感到有点儿悲哀,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当今社会,信息爆炸,人们获取知识的方法和渠道已经非常多元,AI的出现,更让我们单纯了解事实,变成轻而易举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很多人不再关心“事实”是什么,而只在意自己愿意相信的“真实”。为了迎合这种趣味,获得更大流量,很多人不再在意知识,只去关心话题,去关注所谓的“互动性”以及“情绪价值”,每想到此,我都会有一种无力感。
那一刻我明白了,凭借着探店短视频,高老师彻底红了——用成都方言语法说,真是“红得尿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