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本地作家;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还是讲回书法吧。本文所举书法第三例,是多年以前在报馆供职时,机缘巧合蒙诗人书法家潘受先生惠赠的一幅作品。上面题的是一首五言绝句:
小浦闻鱼跃,横林待鹤归。
报馆开在大巴窑北的轻工业区。以前上班,中午时分若逢办公楼餐厅客满,或想换点口味儿,往往移步走出警卫门,到对面的咖啡店用餐。
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由来红论多为庸人自扰
有考据说这首诗写于公元1196年(庆元二年)。照我看,这是一首“哲理诗”,诗人看见江心有艘大船,由于春水高涨,所以行走得很轻便。水浅拉舟,“向来枉费推移力”!说明世间的事物,是要顺着天道而行的。
揆诸常理,黛玉捉刀写诗,呈献的对象是贾府的米饭班主元春贵妃,如不“颂圣”,难道要给宝玉题反诗?可见由来红论多为庸人自扰。
于是乎我在想,如果在平日,朱熹《观书有感》与泰式青咖喱,是毫无关系的;曹雪芹《杏帘在望》,跟台湾番薯糜亦无瓜葛。诗歌与美食产生共鸣,那是经过一道文化桥梁——书法,所致。本文命题《书法日粮》,原因在此。
网文此论其实并非原创,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思想史专家余英时便为文指认,贾宝玉对“李纨住处稻香村”的批评,是对李纨所守礼法(守寡不嫁)持否定态度,反映出贾宝玉的反传统思想。网论说黛玉“暗讽李纨”,恐怕也在附和反传统的说法。
再说到寒舍所处的汤申路上段住宅区,路口有家台湾番薯糜餐馆,也挂了两幅书法。与上述“题朱熹”书法的苍劲相比,这两幅显得娟丽挺秀。其中一幅题的是阕宋词《浣溪沙》,而引起我注目的,则是这首五言律诗《杏帘在望》:
这首诗出自《红楼梦》第十八回。元春省亲,在省亲别墅命各人取景题诗,黛玉见宝玉构思太苦,便趁他在抄前诗的时候,自己吟成一律,搓成纸团抛给他,为之捉刀。归根结底,《杏帘在望》是曹雪芹作的。
潘老这幅得意之作,现供于寒舍楼梯边一闲适之处。曲径通向餐桌,书法作品的浏览,也成了我日用粮。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网上一看,近年马来西亚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研究生林恩慈的硕士论文(郑文泉副教授指导)——《论朱熹文道观的文学意义》,也引用了这两首《观书有感》作为例子。
闲云不成雨,故傍碧山飞。
诗的吟咏对象,是“省亲别墅”里面用人工造园方式仿制的一个农庄。其中景色,细读一下便可体会。网上有篇“多站一刊”的论红文章,是针对此诗最后两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借题发挥的。因为历来红学界的看法是,黛玉这两句诗是在“颂圣”。黛玉性格向来傲兀不群,网文故此质疑:“林黛玉的《杏帘在望》,是为了颂圣?实际是暗讽李纨的稻香村。”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工业区的咖啡店挂出毛笔书法,已不简单,何况朱熹!
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
如果在平日,朱熹《观书有感》与泰式青咖喱,是毫无关系的;曹雪芹《杏帘在望》,跟台湾番薯糜亦无瓜葛。诗歌与美食产生共鸣,那是经过一道文化桥梁——书法,所致。
围绕“浣葛山庄”的赏议,变成对“稻香村”、对李纨的指摘,这是毫无道理的。
愚以为,这类说法对《红楼梦》作过多的意识形态解读,并不一定代表雪芹原意。读读小说原文就知道了:宝玉批评建得太人工化、不自然,而黛玉题诗吟咏的这个地方,是“省亲别墅”中的“浣葛山庄”,当时是没住人的。那要等到元春拍板,“省亲别墅”定名“大观园”,“浣葛山庄”改名“稻香村”,并下谕众亲入住,才成为李纨寓所。
后来因互联网之便,终于找出这是南宋文豪陆游(1125-1210)晚年蛰居故乡山阴(今浙江绍兴)所写的诗,题为《柳桥晚眺》。据闻陆游存世诗篇有9300多首,田园风味的《柳桥晚眺》是很受欢迎的书法题材。诗人以清闲散淡的云朵自况,积不成雨,一事无成,只好围绕着青山随风飘游。
《观书有感》的第一首,也是由池塘的天光云影,悟出“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道理。
退休这么多年,咖啡店的食物除了一道泰式青咖喱之外,其余皆印象模糊。但店里一度悬挂着的几幅书法作品,却仍萦绕脑际。特别是其中一幅,题着宋代理学家朱熹《观书有感》诗的第二首:
获赠潘老得意之作
落款的“雅属(嘱)”,说明作品是某人前来索书,写赠给他的。记得当时潘老对自己这幅书法颇感满意,一度向我取回,影印到他的书法作品专集中。由于我的孤陋寡闻,其时还问潘老这是不是他自己的诗作,潘老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