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虎”点儿还真可能不碍事。母亲活着的时候,时常说我“虎”:“你们六个就你虎!钱没少花,力没少出,心没少费,还没人夸你好。虎不虎啊?”可是就结果来说,我们六个(我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顶数我这个“虎”的混得风光——喏,就连新加坡的《联合早报》都找俺写稿……

农历,岁次壬寅,虎年。虎虎生威,如虎添翼,龙腾虎跃,虎啸龙吟,“气吞万里如虎”……

虎的故事不知几多。有也凑趣讲一个。讲我翻译的村上与虎、与中国东北小老虎的故事。

顺便禀报,我也抱过虎——一只名叫“虎虎”的狗。狗假虎威?半个世纪前的事了,念小学五六年级的我养了一只狗。一身黑毛,仅眼窝那里各有一小撮白毛,俗称“四眼狗”,“个头”一般。但我和弟弟给它取了个极威风的名字“虎虎”。那年冬天刚刚看完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不过我的偶像不是杨子荣,是203首长少剑波。帅,英俊,把小分队漂亮的卫生员白茹迷得好苦。我就向少剑波学习:上山打柴时把“绑腿”(宽幅帆布带)绑得紧紧的,因没有皮带,腰间扎一条麻绳意思意思。扛着长柄柴刀,时而正一下狗皮帽檐儿,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可惜没有小白茹——领着虎虎一路正步急行。

(作者是中国翻译家)

进了山,不觉之间天色暗了下来。无边无际的原生杂木林,除了雪就是树,除了树就是雪,人影只有我和弟弟。如此置身于林海雪原,我就完全忘了自己是《林海雪原》里的少剑波——没准连小白茹也不如——心里有些怕,赶紧叫“虎虎——”。也怪,原本不知跑去哪里的虎虎每次都飞一般应声而至,歪脑袋蹭我的腿,伸舌头舔我的手,甚至立起前肢贴我的脸,眼神乖顺、温和而又有些凄寂。我和弟弟抱住它的脖子,把冻僵的手伸进脖毛里取暖,有时脚一滑,就一起在雪中滚下坡去……即使几十年过去的现在,我也能真切记起虎虎脖毛那特殊的气味和温暖。虎年,虎虎!

不过在东北话里,“虎”也有“傻”的意思,却又并非全傻,而多少带有“憨”、“很逗儿”的意味。我小时候那个年月,儿女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倘有媒人上门,老人往往问一句:“那人虎不虎?”言外之意,好看不好看,个头高不高都可商量,而若“虎”了,往下免谈。结婚是要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留下“虎”的后代,那可是一场大麻烦。如今当然没人那么问了。如今怎么问呢?这么问:那个男的是干什么的?一个月能整多少钱?能不能在城里买房子?他爹是不是当官儿的?言外之意,只要这些“考核”过关,多少“虎”点儿也不碍事。

公历,二〇二二、2022,有幸邂逅三个“2”——三个“爱”,一生中肯定仅此一次。“仁者爱人”,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也是人类自救的惟一“疫苗”、惟一处方!

一般人以为村上没来过中国。实则不仅来过,而且来了两个星期。时间是1994年6月。路线是经大连、长春、哈尔滨、海拉尔去内蒙新巴尔虎左旗,去那里考察诺门罕战役遗址。村上一向喜欢动物。途经大连时看了大连动物园里的猫:“猫弓成一团静静睡着,眼皮全然不睁,看样子睡得甚是香甜。”途经长春时去动植物公园看了猫的大师兄老虎,还抱着小老虎来了张合影。起因是虎山后面竖有一块牌子写道“抱虎照像”,费用10元。村上君立马来了兴致,“10元才相当于130日元。有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出130日元就能抱上真正的虎子,真个十分了得,不愧是中国。”

无论公历还是农历,今年都是个好年头。

本以为“虎子”顶多猫那么大,而看了饲养员抱来的“虎子”,村上顿时心里发慌:“胳膊都比我的粗得多,牙齿也长得和大虎没什么两样。若给它咬上一口,大有可能忽地咬出一个洞。……果不其然,虎转到脖后准备咬我。来中国被虎咬了如何得了!我从背后死死抱着扑扑腾腾的老虎,由对方照了相。”相片我看过,村上的确一副畏敌如虎的样子,脸绷得紧紧的,视线直直的,大气不敢出。《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君倒是忽悠女生说:爱你的感觉就像抱着小熊在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玩了一整天。而村上本人的胆量全然比不上他笔下的主人公。就兽性发作而言,小黑熊和小老虎没什么区别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