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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异:无审查有利催生优秀作品
他说:“没有政治动机评审的选拔,提升不少世界性优越杰出的作家,这是诺贝尔文学奖最了不起的贡献。诺贝尔文学奖给人的印象是殿堂级,更倾向精英口味的,但它确实提升了很多原来被自己国家或世界忽视的作家。”
安德森还说:“信奉民族主义的庸俗统治精英通常不读好的文学作品,也很少培养优秀译者,对他们来说翻译不是艺术,只是技巧。伟大的拉美作家之所以能获得诺贝尔奖,重要推手是一群广受尊敬的顶级专业译者。”
文学奖赛制各异,但都是作家的比武擂台,也鼓励伟大文学作品的生产,为文学创作加冕。诺贝尔文学奖在当今世界还能发挥什么意义?王润华观察,过去30年,诺贝尔文学奖特别重视、表扬移民或流亡作家。如在法国的高行健、在英国的奈保尔(V. S. Naipaul),英国坦桑尼亚裔小说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Abdulrazak Gurnah)。近年来,很多知名度较低的非畅销作家也获殊荣,包括2023年获奖的挪威作家约恩·福瑟(Jon Fosse),2022年获奖的法国作家安妮·艾诺(Annie Ernaux),2020年的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
已故瑞典学院院士、曾担任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的马悦然认为,诺奖颁给世人尚不熟悉的好作者是最理想的。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身处东南亚世界,以华文书写,写作者距离诺贝尔文学奖有多远?奖项不日公布,《联合早报》先邀请海内外学者和译者分析探温。
一群终身院士担任评审遴选,提名名单要50年后才得以面世的诺贝尔文学奖,被神秘面纱层层包覆,致使坊间每年各出奇招预测。今年,英国博彩公司Nicer Odds已公布预测榜单,中国作家残雪再次入榜,同在榜内的还有陪跑多年的村上春树,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和萨尔曼·鲁西迪(Sir Salman Rushdie)。
曾昭程说:“诺奖当然仍具非凡光环,但随着文学趣味的多元化和分众化,它的意义或许在于提拔严肃文学的语境里,处于弱势的文学实践。”他指的弱势包括性别、地域或语种,以及创作类型。程异的看法则更务实。“首要意义是支持得奖者,因为丰厚的奖金能够养一名作者好几年,第二是让得奖者收获更多读者。”
坚守精英还是调整姿态?
这不同于非洲大陆多数前殖民地国家,都保留殖民语言作为国家语言,因此东南亚作家不太可能在欧洲、西半球甚至伊斯兰世界拥有强有力的盟友。另外,作为东南亚最大的民族国家,印尼曾被荷兰殖民,但荷兰是欧洲最小的帝国主义强国,语言只有该国公民使用。而荷兰从未出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即使想为印尼争取,也缺乏话语权。种种背景下,大部分东南亚国家文学在世界格局内属于小语种文学,缺乏优秀译者也成为传播和认可的阻力。
作家、学者王润华教授认为鲍勃·迪伦获奖是最失败的决定。“非纯文字作者同样伟大,但应该另设奖项给予承认,我觉得不该放在文学奖内考虑。”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曾昭程则认为,这个问题涉及文学的定义,如果把歌词视作诗歌的某一类型,有何不可?关键在于,若没有歌声诠释或音乐伴奏,光看歌词是否具备评审认可的文学性。
东南亚文学难被看到
近年来,获奖作家的创作体裁包括诗歌、散文、小说、回忆录或戏剧,2016年文学奖颁给音乐人鲍勃·迪伦,更激起多方争议与讨论。时代演变,创作体裁和媒介逐新趣异,如果跨媒介创作,甚至网络游戏如《黑神话:悟空》具备文学性,其创作者是否也能角逐文学奖?
他在《未受奖励者》(The Unrewarded)一文中提到,东南亚地区形式复杂,没有统一语言和宗教,受到英、法、荷、西、葡、美的帝国主义者瓜分殖民,冷战期间在意识形态上极其分裂,20世纪又出现了严重的“大语言”流失,如菲律宾的西班牙语,印度尼西亚的荷兰语,缅甸的英语,印度支那的法语。
被列为中国先锋派作家的残雪,近年频频登上诺奖博彩预测榜。从1980年代开始,她以《黄泥街》《山上的小屋》等先锋小说著称,90年代后的创作,倾向探索人类精神世界。马悦然称她为“中国的卡夫卡”,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曾说残雪是中国最好的作家,虽然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的中国人听说过她。残雪多年来积极创作、著作等身,入围布克国际文学奖,获颁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名气与呼声渐高。迄今为止,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华文作家有高行健和莫言,下一位会是她吗?
在科技当道的世代,文学造星是有必要的,除了以文学奖为渠道,曾昭程认为,书市内的文学造星,大概离不开出版前的形象塑造,包括经营社媒,吸引追随者,出版之后的各种营销手法。今天的社媒平台能让读者和作家更直接互动,文人结社以团体的形式宣扬共同文学理念、提高能见度的方式似乎经已消退。如果是学术场域或严肃文学场域里的造星,则需要出版作品选集、论文和专著,以及访谈、演讲等传播方式。
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结果公布在即,诺奖博彩预测已开始炒热气氛。东南亚作品距离诺贝尔文学奖有多远?哪个区域的文学作品更易突围?受访海内外学者和译者为本届诺奖结果探温,探讨诺奖在当今世界的意义。
中国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研究网络文学的邵燕君教授也不认同。她说:“当初看到结果时,我心中打了个问号。歌词写得很好是一回事,但它之所以能打动人心,最终还是和音乐密不可分。如果是文艺奖,可以颁给电子游戏,但文学奖看的终归是文字的艺术。”
至于东南亚的华文文学创作,曾昭程认为在唯一懂中文的评委马悦然过世后,诺奖遴选委员会未必了解中国境外其他华文文学的生产地。“相对而言,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就显得非常开放,在台马华作家张贵兴2023年获奖,在那之前得奖的作家中港台皆有。”
不过在他看来,比较开放、没有审查的地区,更利于出产优秀的文学作品。他补充:“每个奖项每年都有不同评审,个人品味都不一样,所以很难说得奖体质是什么。作者和译者不应该思考奖项,最好还是把精力花在自己的作品上。”
她提出,当今人类走入网络文明时代,网络是另一个生存环境,比如传统的文学作品可能反映中国或印度的生存状态,但《哈利波特》、漫威系列甚至游戏《黑神话:悟空》等作品,它们呈现的不是特定国家,而是超越国界的幻想世界。此外,“网络文学发展近30年,对人类生命还是有精微把握。”
王润华认为,当前的华文文学世界,包括欧美、中国大陆、香港、台湾和东南亚,许多作家的成就都超越很多诺贝尔得奖者,只可惜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的世界文学视野狭窄,主要集中注意欧洲语言作家。他说:“欧美、中国、东南亚等地区出现不少跨族群跨文化书写的作家,可惜国际对华文文学新世界的认识,还有待开拓。相反地,欧亚土壤培养了很多获颁诺贝尔科学奖的华人科学家。由于科学是世界语言,华人科学家容易被发现与承认。”
邵燕君认为,诺贝尔文学奖只代表精英文学。也许鲍勃·迪伦获奖给人们流行文化受到认可的观感,但写类型小说的村上春树陪跑多年。邵燕君认为,诺贝尔文学奖终究只是一群人的审美。除非评审团可以突破纸质文明时代对雅俗文学的标准,以更开放的姿态讨论网络文明到来后,媒介革命带来的文学秩序变化。在她看来,文学奖应该接纳不同民族的文学作品,而优秀的作品能体现民族的生活状态和文化精神,从中深刻反映人类共有的精神价值。
谈及东南亚文学的挑战,程异说:“东南亚文学在世界文坛比较没有名声,很多读者不熟悉东南亚的文化背景,因此很难被发现。”著有《想象的共同体》的国际政治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指出,东南亚没有像马奎斯或帕慕克这样,足以代表整个地区的人物。
若回归文字作家,下一个最有可能获奖的华文作家,还有可能是谁?哪个区域更有利于文学作品突围?翻译华语世界多部当代作品,曾评审并入围英国布克国际奖的本地作家程异直言:“抱歉,我跟很多华文作家合作,无论我说谁的名字都会得罪其他人,所以最好是不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