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曾泽婷微笑点头示意。

周粲(右)与妻子曾泽婷结婚超过半世纪。(龙国雄摄)

周粲说:“浅白也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木箱子是散文主角之一

这让人想起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他认为人在半梦半醒之际最具创造力。

此外,浅白的文字不能俗,还要做到清新可喜。

周粲说:“我是南大出来的,那个时候南大在语文方面强调的是中文,而我是中文系的,到了教育部,去的时候,我基本上是一个行政人员,我的英文非常的弱,因为弱,工作起来就很苦。再加上我的上司几乎每一个都是英文圈子的人,我有一种被踩在脚下的感觉。”

物理的虚空,都用文学来盈满。

周粲的诗富音乐性,这或许同他爱唱歌有关。他和夫人都爱唱歌,每周都到联络所以歌会友。曾泽婷是印度尼西亚华人,她说,印尼人都爱唱歌跳舞。问谁的歌喉舞技更好,曾泽婷忙指向周粲,笑得特别灿烂。她小学时期来到新加坡,毕业后与校长保持联系。原来校长是周粲的同学,后来经校长牵线,两人相识相恋,共结连理。

周粲的第一本诗集《孩子底梦》尽管有激昂,也有少年强说愁,但对于文字的简洁还是有所追求,比如他写《前程》:“夜静,/灯明。/我倚窗看雾,/幻想着雾里姣好的花。”或《心》:“一条蛇,/一只老虎/一张蚕底嘴,/一双猫底眼睛,/构成了/一颗奇特而玲珑的心。”三言两语就白描出诗情画意。

从中学时期开始写诗,1953年以中学生身份出版诗集《孩子底梦》,七十多年来周粲笔耕不辍,除了诗,他也写散文、小说、评论,出版诗10部、散文18部、游记4部、小说8部、理论7部、选集3部、儿童文学11部,著作等身。这样持续性的书写,可以只靠灵感吗?

文化奖得主、笔耕七十多年、著作等身的周粲虽高龄90,但创作灵感仍不时半夜来敲门。他相信灵感,但强调灵感从不是平均分配的,它要来则来,要去则去。周粲偏爱澄净文字,追求用最简单的词语把生命中深刻的物事提炼出来。

七位艺术家获颁1990年文化奖,他们是:(左起)王金成、韩劳达、吴秉诚、Santha Bhaskar、周粲、方谨顺与林曜。(档案照)

周粲说:“有时候很久没有,有时候好几天里都会出现。灵感真的很奇怪,真的有这回事。突然间你会想到某个句子,或某个内容。”

“灵感要来则来,要去则去。”

周粲当时这么写道:“它难免有失侣的悲哀,有思乡的愁苦,但是有我作伴,它应该不再感到寂寞了吧。在装满了我自己写的书之后,它理当不再觉得空虚了。”

我们的屋子 以前总觉得小 现在变大了

偏爱澄净文字,周粲感觉或许是天性如此。冰心的《繁星》与《春水》,年轻时他不知道读了多少遍,谈着谈着,他就背诵出其中一首《父亲》:“请你出来坐在月光里,我要听你说你的海。”

继续洞察生活继续创作

有时周粲也会唱自己的诗作改编的歌曲。本地作曲家甘琦勇、丁祝三、沈炳光、郭永秀、李德华等人都曾改编过他的诗作。而他个人最常唱的一首,是歌唱家林丽改编的歌曲《等你在相思树下》。

尽管他作品很多,似乎从不间断,但他强调,灵感从不是平均分配的。

1970年新加坡作家协会创会,苗芒(右一)是发起人之一。其他作家为:(左起)赵戎、姚紫、杜红、麦青、谢克、李廷辉、苗秀、连士升、柳北岸、黄孟文、周粲、陈凡。(档案照)

八个字定位诗风

这口箱子从1937年随父母南来新加坡,就一直陪着周粲。(龙国雄摄)

周粲对时间、空间特别敏感,今年5月,他在文艺城发表了《一组掉进时间隙缝里的诗》,写一个人在寻找他的耳朵,搜索一个名字,回溯一个人年轻时的容颜,可是“哪知找了半天/竟然什么都找不到”,仿佛佛教公案故事,禅意十足的小说,同时又是清明易感的诗。

周粲,原名周国灿,1934年农历八月在中国广东澄海出生。1937年随家人漂洋过海来到新加坡,战后才接受教育,就读端蒙小学,接着升上中正中学。1957年进入南洋大学,1960年获领文学士学位。1964年,他获政府公务员奖学金至新加坡大学深造。考取荣誉学位后,他于1969年取得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曾担任中小学教师、教育部专科视学、教育学院讲师、课程发展署教科书编写员等,直到58岁因身体虚弱、腰椎问题,提早退休。

对周粲来说,诗的诞生是自然而然的,不能像采风那样去采诗,所以他才如此相信灵感。

最近周粲常与夫人曾泽婷讨论搬家的事情。周粲快90岁,曾泽婷也已76岁,住在实龙岗一个三层楼有地住宅,儿女各自成家已搬了出去,只剩两老和一个帮佣,每天上下楼梯,他们不想等到走不动才搬走,最近都在烦恼屋子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躺在床上周粲脑里浮现房子的意象,赶紧爬起来,开灯写下。

新加坡语言政策、华语文未来等课题如今仍不时在报章上辩论,但周粲从没想过要去评论。

周粲相信自己有一双特别的眼睛。

当他带着自己的伴奏带到卡拉OK房唱起来,歌友们都不知道,原来他唱的就是他的诗作。

周粲知道自己是一个诗人,写社会评论的任务自己做不来,还是交给评论家去处理,而他会继续洞察生活,继续创作,在喧闹的新加坡国际大都会里,做一个田园诗人,认真地生活,等待勤快的灵感继续来访。

而每次雨来 不只滴在屋瓦上 也滴入我们心中 我们都在梦回时 想念以前 影影绰绰的屋子

采访当天早上,周粲发来短信,是一首新写的诗:

周粲一直与王梅窗保持联系,直到王梅窗退休后,到台湾安享晚年。王梅窗的女儿是诗人、翻译家王琮(May Wong),2022年获颁美国耶鲁大学Windham–Campbell文学奖。

当时他的中学老师、南来诗人王梅窗为他写了一篇长序《海外青年诗人周粲》,发表在《南方晚报》副刊《绿洲》。周粲回想,当时虽然没有做任何发布会或活动,但这本诗集仍受到文坛的重视。他也很感谢王梅窗老师对他爱护有加,为他牵线出版,在当时是非常少见的事情。

而这压力,与新加坡的语言环境有关。

神奇的是,本来看似严重的身体问题,竟在退休后不药而愈。

他还记得担任视学的时候,办公室就在植物园附近,每次他感觉不如意,就会到植物园散心,写了许多与植物园相关的作品。

学生时代的周粲(右)与恩师王梅窗。(周粲提供)

回到周粲的老房子,那空间承载了多少记忆与时光,从夫妻二人世界到孩子成长到孙子出生,两老再不舍得,也得为晚年做好准备。周粲这些年也把一些稀有的出版物捐赠给图书馆,希望以后人们还可以看到这些绝版书。总得要趁精神好的时候安排好。

诗人周粲来临中秋就90岁了,灵感仍不时半夜来敲门。

延伸阅读

“我能看到别人没看到的,或者是看到了却不要的东西,我去捡。虽然是人家不要的东西,但不等于它不好,只是对方没有发现它的好处、它的优点。那我发现了,我赶快捡起来,然后加以发挥。”

周粲特别给记者看《屋子》这首新作,不是为了谈灵感,而是想示范他对自己诗风的定位,用他自己的话就是八个字:“平易近人,深入浅出”。从前他也曾以诗论诗,写道:“也不必把意象/缤纷成一天繁星/蓦然回首/我总见到一朵/逐水而过的落花/一片飘然而逝的云”。他想做到的就是避开艰深的词汇,拒绝哗众取宠,用最简单的词语把生命中深刻的物事提炼出来,要让小学生也能看得懂。

周粲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工作压力。

回溯1950、60年代,新加坡社会思潮涌动,对于脱离殖民地充满不同的想象,学生运动更是如火炽热。不过周粲在创作中,一直保持着相当平静与克制的浪漫色彩。对此他说,主要是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周粲小时候几乎不参加户外运动,经常生病,大多时间都躲起来看书。回顾那段过去,他不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对他来说,生活中的一切都有美好,日常中处处有诗意,最重要的是看你有没有敏感的心。

现在屋子里 不能再少人了 一个也不能

高中毕业后,周粲本有机会成为南洋大学第一届学生,但家中贫困,他先当了一年教师,辛苦积攒学费,1957年加入南洋大学修读中文系。他在校内结识作家黄孟文、杨贵谊、叶昆灿等人,并参与《大学青年》的编务。

浅白经过精心策划

最不喜欢听 风来时 它登堂入室的声音

周粲说夫人可以作证,每次灵感来也把夫人给弄醒。

走到饭厅,靠窗的柜子上摆着一个深色的木箱子,一问才知是周粲散文《两口箱子》里的其中一个,是1937年周粲随父母从中国避难南迁到新加坡时带来的。父亲到新加坡之后办“批局”,为华人移民送信、汇款,必须聘请两地许多工人,但不久后日军南侵,父亲生意宣告失败,一家人从大坡二马路躲到后港一处红毛丹园,不断避难,仅存的这个箱子也随他们一家人兜兜转转,见证家人的生离死别,至今仍静静地安置在家中,收藏着家族记忆。

周粲说:“我看现在我的诗风还是跟她(冰心)差不多,那里头没有一个生字,小学生都能读的,但是很讲究……尤其是‘你的海’三个字,太好了。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说好的内容、丰富的内容,不一定要写得很深。很浅白的字眼,你如果交代得当,它的内容也一样很丰富。”

那个时期,周粲创作量减少,他不想把压力写入诗中,也认为这种带有申诉意味的作品无处发表。

周粲1990年获颁文化奖,是继黄孟文与王润华后,第三位获此殊荣的华文作家。他也是新加坡作家协会14位创会会员之一,担任过作协副会长,曾获新加坡书籍奖、新华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