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艾美·李·桑芙德(Amy Lee Sanford)在录像《扫描》中,重复性地一封封扫描约250封美国养母与金边生父(于红高棉统治期间失踪)之间的通信,仿佛一遍遍抚平记忆的伤痕。蔡宏佳的巨大果物陶土雕塑《褶肉记——生机之域》借助水果过熟腐烂的内核,释放治疗疾病的伤痛。
马来西亚跨性别艺术家安·萨玛特(Anne Samat)的《不再盲目,因此我们永垂不朽》以耙子、厨房用具、餐具等日常物品来呈现性别身体装置,心脏部分采取传统Songket编织技法,以金属叉子及短木棒取代金银线,结合现成物编织成串。泰国碧娜里·桑比塔(Pinaree Sanpitak)的《花环:精神保障》启发自日本折纸艺术,以布代纸,形塑出几何造型,赋予传统泰式花环当代感,表现出生命情态。泰式花环最初是泰国皇室传授女性的一种艺术形式,后在文化、生活与庆典中广泛使用。
此展策展框架从人类学和历史视角的南方海洋岛屿出发,展开台湾与东南亚当代艺术之间的对话,视野相对宽广、多元、包容,也更强调海洋文明自古以来的流动性,对置身南方岛屿的我们更为贴近,更有共鸣。三大馆藏彼此对话,可看性大大增强。
特展总策展人、高美馆展览部主任曾芳玲接受本报访问时说:“‘大南方’并非政治立场,因为台湾的政治困境,我们想要破除各种界限,先从南方开始,提供新的观点——为海洋包围的小小岛屿,乃台湾与东南亚的共同点,展出来自南方岛屿女性艺术家的创作。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参展艺术家从日常出发的平凡体验,凝结成更大的生命智慧。比如缅甸艺术家妮格·雷(Nge Lay)的《金色之门》从女性阴部通向生命起源与宇宙之门。”
英文展名采用东加诗人艾裴立·浩欧法(Epeli Hauʻofa)1997年提出的“海即我心”(Ocean in Us)的概念,抛离岛屿、部落与国家领土的区隔,我们都在海洋之中,以海洋作为中心与整体认同,展现仿如海洋流动的思维和多元汇聚。曾芳玲联想到一沙一世界的佛教世界观,本次展出的女艺术家作品从自身与日常生活出发,通过个体呈现与宇宙的关系,也如海洋般具有连结世界的魅力。
台湾黄文英的雕塑是一件《制服》,以金属经纬线织成布块后,裁剪缝制成立体作品,再以电脑提花手织机织出写实的图像,再缝制出儿时照片中的制服款式——她是穿学生制服参加叔叔的婚礼的。新加坡王良吟的《消失》也由一件件漂浮的女婴白洋装构成,“女婴”的缺席强有力地批判了中国传统文化重男轻女观念导致的“杀婴”行为。出现丧礼上的一条条红线欢迎观者拉下,阅读并反思附在红线上,艺术家通过便条传达的想法。
曾芳玲指出,一颗砂落入海贝,经过海水洗礼,脱变为珍珠,制成的项链或装饰,成为岛屿文化最珍贵的礼物,在重大生命仪式上不可或缺;海贝也是货币,在岛屿间扮演连接的角色,也在生活中具备净化、驱邪、祈佑的功能。中文展名“珍珠”,命名灵感来自纪录文学《印尼etc.:众神遗落的珍珠》的中译名,象征本次展出的跨越台湾与8个东南亚岛屿的女艺术家的39组作品,如同南洋海域点点群岛上的闪耀珍珠,从南方折射世界。
全球南方往往相对于“全球北方”而言,台湾高雄市立美术馆与新加坡国家美术馆、新加坡美术馆合作策展的特展“珍珠—南方视野的女性艺术”(简称“珍珠”),作为2019年起开展的“大南方多元史观特藏室”第三部曲,从区域性的南方艺术扩展到南方海域岛屿当代艺术,是从“全球南方”延伸出“大南方”(south plus)概念。大南方指什么?
2024年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处处都是外人”突出全球南方(global south)艺术家,显示了近几年国际当代艺术领域的策展热潮。“南方”一词并不明确,泛指二战后相继独立的前殖民地国家、经济发展中国家、地理上的南方,包括东南亚、南亚、西亚、非洲、拉丁美洲、太平洋群岛等地。
延伸阅读
台湾高雄市立美术馆与新加坡国家美术馆、新加坡美术馆合作,举办特展“珍珠—南方视野的女性艺术”,展开台湾与东南亚当代艺术之间的女性对话,从南方折射并反思世界。
展览在高雄市立美术馆(www.kmfa.gov.tw)展至2025年3月16日。
台湾太鲁阁艺术家林介文穿着缝上几只不同手势的针织服饰,面向海洋,背对陆地的身影成为特展主打照,展现了她的身份追寻——在大城市成长,留学西班牙,唯有回到父亲的部落,才找到原乡与血脉,结合传统编织与行为影像创作出“我的传统服饰不传统”系列。编织可说是女艺术家重要的材料,化为当代艺术语言,贯穿特展的四个单元——身体风景、疗愈之方、迁徙和安栖、非人类与生态。她们的作品能量强大,由小见大,游走于现实与想象、传说与梦境之间,反映出丰富多饶的物质与精神世界。她们的心态开放,重创后疗愈再出发,迁徙他方,在海洋流动般的生命境遇中拥抱变化。
编织材料贯穿特展
女艺术家以人类去中心化视角关注非人类与环境问题。越南阮芳伶(Nguyen Phuong Linh) 《最后一程》呈现的金属条组件,曾是载客大象坐骑的部分,被艺术家拆解,令人反思大象从崇高地位沦为观光业工具的际遇。台湾罗懿君在日本超市发现菲律宾香蕉比台湾香蕉便宜,借助风干的香蕉皮编织成早期台湾香蕉市场盛况,探索至今仍存在的殖民剥削等问题。菲律宾艾格妮丝·阿雷亚诺(Agnes Arellano)的《三佛母》大理石雕塑,融入宗教圣母、女神的元素,呈现出女性从少女、妻子和老妪的不同生命阶段。泰国阿拉雅·拉斯迪阿(Araya Rasdjarmrearnsook)的录像《向死尸读诗》拍下她坐着为一位女亡者尸体朗读泰国史诗Inaow的过程,观者可坐下,戴上耳机聆听,成为死亡哀悼者。
隐喻社会疗愈创伤
台湾概念摄影先行者侯淑姿的《窥》系列之《香蕉》与《花》,通过连续影像展示被掀起的裙子,不是呈现私处,而是菊花、香蕉等有性别的联想物,暗讽男性社会爱私窥女体。在军事统治下的缅甸,艺术家妮格·雷的《金色之门》大胆地以金色软雕塑模拟女性阴部,观者将头伸入观看艺术家怀有女儿时的胎儿超音波影像与NASA拍摄的宇宙录像。伟大或邪恶的人皆穿越此道生命之门而来。
美国911事件后,印度尼西亚阿拉玛雅妮(Arahmaiani)创作出阿拉伯与马来之爪夷文的软雕塑,挂在高美馆展厅外墙,传达“我爱你”的信息,颠覆伊斯兰教既定印象。庄心珍书写鲁迅《狂人日记》篇章,再由数百个干燥的金针花苞制成人物形态悬挂,也置于餐盘上,隐喻人吃人的社会现象。台湾陈云的《好久不见》则化用殡葬的纸扎人形式,一个个Ikea温室盒里虚拟身份与死亡原因的人偶,成为艺术家替身,完成创伤后的疗愈。
由于全球化、帝国战争等因素,女性移民他方。住在美国的越南艺术家蒂梵妮·钟(Tiffany Chung)的手工刺绣世界地图《重建出走历史:船只轨迹、第一收容港及重新安置国家》,标志出越战之后,越南难民逃离路线与登陆的港口。台湾吴玛悧《帝国的滋味》从食物切入,访问居住旗津岛的六位移民的故事。住在荷兰的印尼艺术家梅拉·嘉思玛(Mella Jaarsma)与阿纳姆移民家庭合作,让他们携带代表个人或家族历史的最珍爱物件,套上由茧制作成的“外衣”,穿越当地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