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另一只“好朋友”也住在池塘里,刘克襄帮它取名为“恐龙”,是一只绿鬣蜥。 性情温驯的“恐龙”懒洋洋地趴在枯树上晒太阳,他起初以为绿鬣蜥是本地物种,后查证发现它和他一样,都是外来者,刘克襄猜测,它可能是被遗弃的宠物。他说:“绿鬣蜥看起来虽然像恐龙,但它是素食主义者,它只吃嫩草嫩叶嫩花。这片池塘有丰富的水含羞草,提供它充足的食物来源,我相信这是它长期待在这里的原因。” 两个外来者,此刻在他乡相遇,刘克襄对这只“恐龙”有种无法言喻的亲近感。

一本属于新加坡的自然书写

“哲学小径”首先会经过“一座森林”,在他心中这座自然公园就是一座森林。公园入口处的班兰叶像展开双臂的母亲,把每个进入“森林”的孩子拥抱进一种香甜的梦。班兰叶的香气让刘克襄感到幸福,仿佛一整天的疲惫都随之消散。

顺着小径往前走,来到一座池塘。池塘中央有一棵醒目的枯树,刘克襄称之为“星巴克”,这里是他每日赏鸟的圣地。这里的常客有:蓝喉蜂虎、白喉翡翠、斑马鸠、灰尾漂鹬等,他在此记录过约二三十种鸟类。他笑称这棵枯树像鸟儿的“咖啡馆”,为它们提供短暂的憩息。拍摄的今天是九月,但刘克襄已经期待十月北方候鸟的到来,届时有许多他见过和不曾见过的“好朋友”齐聚一堂,说这话的时候,他双目溢出了满心喜悦。

“对我来说,每座城市的菜市场都是一个生活博物馆。每到新地方,我总会先逛当地的菜市场,这让我最直接地了解地方风物。像新加坡的湿巴刹,旁边通常都有小贩中心,这两者是认识这座城市的窗口,少了它们,就很难深入了解新加坡的市井文化。” 

“我住在纬壹科技城(one-north),想在附近找到一个定点观察自然。幸运的是,穿过高楼林立的街道,我找到了森林、池塘和草原。在这短短五分钟的步行中,我感受到一种现代都市的洗礼,然后穿越到一座原始森林,感觉很奇妙。” 他边走边说。

作为外来观察者,刘可襄的视角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考。他的作品中描绘了许多动物的生存故事,他写过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座头鲸、城市中的野猫、山中流浪的野狗、大洋中漂泊者信天翁,刘可襄不仅关心它们,也用文字为它们发声。

此外,刘克襄认为,新加坡有潜力成为南洋的赏鸟胜地。他补充道:“新加坡的绿化覆盖绿很高,包括海岸线、森林和人造公园等多样化的生态环境,吸引了大量的鸟种。更重要的是,新加坡的地理位置优越,赏鸟者可以快速抵达观鸟站点,且花费相对便宜。这些赏鸟者跟我一样,不仅追求自然体验,也享受美食和舒适的住宿。新加坡可以很好地结合这两者,既可在原始自然中观鸟,又能在购物中心享受美食和冷气。”

这个谈到自然、动物和湿巴刹时,眸子会放光的男人,乐于将自然元素融入他的文学里,通过观花鸟鱼虫、山海大地、徒步探索、粮食作物,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他坦言:“自然书写不是写花写树写山,而是一场与自然的深刻对话。这种书写远比想象中丰富深远,它甚至与全球未来的减碳、低碳息息相关,是一种极具价值的文学表现。” 

谈及自然与书写,刘克襄脸上总是露出满心喜悦。(视频截图)

鸡蛋的快乐哲学

最后,问及他是否计划撰写一本关于新加坡自然的书时,刘克襄笑着回答:“我每天都写日记,不写睡不着。在新加坡这段期间,我记录了很多自然与城市的思考。但写作需要沉淀,可能得等我回到台湾三个月、半年,甚至更久才会酝酿出来。我想整理出一些新的观点,通过我这个外来者新鲜的眼光,去看待这座城市,我希望我可以。”

锦茂湿巴刹卖蛋的阿婆与刘克襄合影。(视频截图)

接着,刘克襄也跟我们分享鸡蛋的“快乐哲学”。他笑着打比方说:“鸡蛋就像人一样。套着塑料袋的鸡蛋和装在纸盒的鸡蛋,哪个更快乐?当然是纸盒里的更快乐啊!你要买一个快乐的鸡蛋,还是不快乐的鸡蛋?” 

走到鸡蛋摊前,刘克襄与卖蛋阿婆用福建话寒暄。得知卖蛋阿婆在湿巴刹贩售“周氏鸡蛋”超过40年,从青丝卖到白发,这种对鸡蛋的专情让刘可襄敬佩。他问:“为什么你不开灯?” 卖蛋阿婆回答:“开灯,鸡蛋会烧,会坏掉。” 简单的一句话却充满生活智慧。

台湾著名自然书写作家刘克襄,以锐利如鹰的观察和心细如发的笔触记录城市生态。这次,他受亚洲创意写作项目邀请,来到新加坡担任南洋理工大学驻校作家,带领学生走出课室,到野外观察自然、理解自然、书写自然。

尽管新加坡在保育方面取得了成就,刘克襄认为,生态教育仍是亟待加强的一环。他举例,比如水獭有时会闯入民居,吃掉水池里的鱼,面对这类冲突以及如何处理,需要更多讨论和共识。

刘克襄认为没有到过湿巴刹,仿佛就没来过新加坡一样。(视频截图)
刘克襄认为新加坡非常有潜力打造成南洋的赏鸟胜地。(视频截图)

池塘里遇见“恐龙”

城市与野生动物的共存关系

对刘克襄来说,认识一座城市不仅在于徒步自然,还要探索菜市场。新加坡传统的菜市场,因为地面总是湿漉漉的,所以唤作“湿巴刹”。湿巴刹对他而言是另一种雨林,食材选择的多样性,令他眼界大开。他在湿巴刹找到一种连根带叶的花生,这让他大喜。见闻广博如刘克襄,也是首次在本地亲眼见到整株卖的花生。他听卖菜的大姐说,花生的根茎可以煮汤,据说有助孩子增高;花生根煮水,用来洗头,可修复受损的头发。

作为一位屡获殊荣的自然书写者,1957年出生的刘克襄累积出版作品超过60本,包括《男人的菜市场》《四分之三的香港》《溪涧的旅次》《台湾鸟类研究开拓史》。在这四个月驻新期间,刘克襄不放过任何探索新加坡自然生态的机会。从拉柏多自然保护区到乌敏岛,从华莱士步道到双溪布洛湿地,他徒步丈量新加坡的自然风光。在这繁华都市中,他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哲学小径”,从灰灰白白的钢铁丛林走向翠翠绿绿的秘境。

走访多个城市后,他提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观察:“我对新加坡人和宠物的关系非常感兴趣。新加坡人对宠物的感情是很深很深的,我认为甚至比台湾还要深刻。新加坡和香港一样,空间小,人口密度高,所以人与宠物之间形成了非常紧密的情感联结。不过,我还没看到太多关于这种深度情感的论述,我期待未来有人进行这样的探讨。”

他还指出,新加坡在野生动物保护方面是成功的,比如城市中随处可见的红原鸡。他笑言:“在香港,由于禽流感的影响,当地小朋友可能只见过麦当劳的鸡,没有羽毛的鸡;但在新加坡,孩子们如果画一只鸡,他们一定会画有很多羽毛的鸡。”

告别池塘,继续前行会来到一片隐秘的草原。“我常常黄昏时躺在这里看鸟儿,有时会看到骑脚车的人或下班回家的人经过。草原周围盛开着紫红色的野牡丹和橘红的无忧花,这种缓慢与从容,我反而在新加坡找到。在这座高度现代化、每个地铁站几乎都有百货商场的城市,我却可以找到这样一片自然空间,回到台湾我恐怕都不一定找得到。” 

尽管新加坡不是农业大国,刘克襄注意到,湿巴刹贩售的蔬果瓜菜多如牛毛。他指出,新加坡耕地资源匮乏,但通过高科技农业手段,如垂直种植和实验室研究,可提升粮食生产效率。他举例,像香蕉这样的作物,如果能通过精准的科技培育出更耐气候的品种,不仅能推动本地农业创新,还能为其他国家提供可持续发展的技术支持。

这是刘克襄在新加坡结识的好朋友“恐龙”绿鬣蜥。(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