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看着老爸把药片吞下。“要不要我载你去?”

“先生,请问有订位吗?”胸前挂着Captain牌子的男士问。

阿弄没退出群组,却一直保持潜水状态。

最常见的就是婚礼。从婚纱供应,拍婚纱照,婚宴流程、司仪、乐队……只差没包生孩子,全部为你打点。

汤姆斯指着我鼻子说:“不要假斯文,你真的不懂?”

社会在锐变,一条曽经通向世界的河可以被阉割,还有什么不可以发生的呢?

“扫个屁,走吧。”

现在鱼场买鱼跟家庭主妇上巴刹买鱼的情形一样。鱼贩们都摸清自己顾客的喜好,买鱼的时候都要把顾客端在心头。这尾鱼可以卖给谁?少见的鱼种有人要吗?卖不出去有没有退路……以前有“交”鱼给煮炒档和酒楼,鱼的销量大,老爸入鱼的灵活性也多一点。但是,煮炒档都压账,一个月下来就上千元,有的还要拖账。他欠得越多,我们越怕他倒掉。倒了一档,几个月的工作就白干了。

“听说他确诊了。”布朗说。

“你想去荷兰?”我好像自取其辱了。不过这个Handsome不是本地人,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以指头轻轻叩门,没等回应,他就推开了门。

阿弄是我NS的朋友,身高1.65,身材削瘦,讲话粗俗,很江湖气很阿明,背上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刺青。我怀疑他是不是进错了platoon?后来才知道他原来出身名校。O level成绩也很好,却选择读poly,说是喜欢poly不用穿校服,可以多认识一些不是只会读书的人的学习环境……唉!我真是有眼不识哦咿哦,我的粗口和方言都是跟他学的。

我回来了,从鬼门关回来。

“走吧!我们都去做检测。”我爸的好处就是“听话”。

然后是葬礼,从棺木供应、死者入殓、治丧处、诵经或做功德、火化及一切有关申请,甚至连哭丧的孝子孝女都有供应……你只要选择自己适合的配套就行了。

打电话给阿弄,他没接。不是siam我们吧?

老一代草根爱画工人画渔民的画家,大概都停下画笔了,新生代的画家,对于工人渔民结实的二头肌没有感觉,所以,渔民的生活画就留给灯光留给月色吧。

“勾魂使者真勾魂。”威廉举起杯子:“来,我们喝一口回魂酒。”“喝!”四把声音竟然整齐得像parade。

“ya。”

正当我一筹莫展,突然有了转机。

汤姆斯摇摇头,说:“魂差点给勾走了。”

“来这里做检测的都是接到HPB的通知才来的。”

老爸骂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粗人,还真有意思。

“老板交代,每位贵宾book四个钟,外加外带出街。”

我组了一个群组,当晚去KTV的四个人,加上阿弄。把群组叫做“一条龙”,说明是互通消息特别群组。

美女请注意,15日晚上去“一条龙”“马尔代夫”的四个客人,有三个确诊染上Covid-19。

道听途说,众说纷纭,分不出谁是祸首。KTV、卖鱼的都被打下十八层地狱,被牵连的还有在巴刹讨生活的人。

夜晚的霓虹灯在新加坡河水里晃动拉长缩短。自新加坡河被红灯码头领养之后,河水就是跑到终点的运动员,不用再往前跑。它的晃动是川行的游船带起的骚动,生命力自然远远比不上那曽经以转口闻名的那一段光辉岁月。岸上的货仓可以改装成夜总会、餐馆、KTV,虽然外表华丽了,存在意义也从必需降至可有可无的层次。

欢迎指教

“爸,你找什么?”看见老爸正打开厨房挂柜。

洗个澡,身上的酒味没了。

他划一下手机,说:“您请这边走。”

“爸,你那晚进门有扫描会员证吗?”

一下子,又听到笃笃的敲门声,推门进来却是个30岁左右的女人。深蓝色紧身旗袍,当中绣上一朵连枝带叶的红玫瑰,从胸部一直插落到裙摆,合身的剪裁玲珑起一副骄人的身材。36,24,36?她在门前作个揖,说:“我是露丝,这里的妈妈桑。”说着把名片塞到每一个人手里。

“哈哈!哈哈……龙过你就知。”他在电话那头,以他特有的放肆笑声回应我的发问,好像在嘲笑我的无知,我内心有点受到伤害的感觉。

Siao了。我爸倒无所谓,我去KTV喝酒,他知道的。但是,因为去KTV中标,公司会追究起来怎么办?我说没带女人出街,负责人相信吗?我五年的奖学金合约已经完成四年,现在公司终止合约,会要我赔钱吗?

从中学开始,每逢假期或大日子,我都会跟老爸去裕廊鱼场叫鱼。买什么鱼?哪一类好?我都不理。买到鱼,我就帮忙用推车送到pick up旁边,抬上车。鱼场的味道、气氛是我爸生活的全部,对我而言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我没打算子承父业。

“那么,你一定要来。约多几个brother,哥请你们。”这样江湖豪情的朋友,有阿弄一个就够了。

“一直联络不上阿弄。”第一个反应的是汤姆斯。

把鱼扛上pick up,看到老爸脸上的笑容,我知道今天他买到了好鱼,他可以多赚几块钱。

“蛇有蛇的路,说破不值钱。”

后来,我才搞清楚是那么回事。那时候,我们许多还在读书,有需要却没能力,只好选择brother纯情的卡拉OK之夜。我是第一次那样的放纵自己,大声唱歌尽情喝酒爆粗口……

“怕个鸟,兄弟两剂都打了。”我扑过去,以为他会逃,他居然迎上来。

“扫描。我去扫描。”

“明天是星期天。”

“有荷兰的厢房吗?”

“带她上街买东西?那不是做冤大头?”

“汤姆斯,回来吧!”我举起手在汤姆斯面前挥了挥。

“你明天没做工?”

“到了。”爸拍拍我大腿,车门一关下车去。我张开睡眼,换上树胶长筒靴也下车。

“你点了牛排吗?”布朗问。

“还真X他老姆的,明明欠钱的是他,却好像是他握刀柄我握刀肉。算了,不要做那么多,够吃就行了。”自从不交煮炒档不交酒楼,叫鱼量就少了,一天就那么二三十公斤。

“X令姆,一个推一个。打给鱼场的‘地牛’,他叫我找乌必;打去乌必,说不归他们管,叫我找HPB。打了半天电话,要我按这个按那个,按来按去就是放音乐给我听……”

那Captain一直在旁边站着,笑看我们打招呼。等我坐下来,他蹲下身轻声问:“先生,您要加冰吗?”

“我还是比较想念‘不过岗’,那种可尽情放纵自己的感觉。”

“一定是他们知道你没事,才没通知你。”

出街做什么?

“欢迎光临。”制服印上一条龙的女招待热情招呼:“请量一下体温。”我举掌在红外线温度测量仪前摇了一下,仪器兴奋地“嘀”了一声闪了一下青眼,我昂然入场。

这信息发到一条龙群组,立即百鸟争鸣,新的一条龙服务呼之欲出。

到了检测站,守门职员要看“通知”。

有些人天生就是一条龙,行云布雨,异于常人;有些人则兢兢业业,守着那份卑微的生活,时刻都怕行差踏错。就像我爸,现在还在担心不能卖鱼,还在等待有关方面的拭子检测通知。

“我等下还有事,带走就不要了。”

“汤姆斯·奥。”

江湖凶险莫测,我还没踏进去,就栽在一个小女人手里。

“听说是KTV的女人把病毒带到鱼场去。”

“Rock and raw。”他小心翼翼给我倒酒才退出去。

露丝终于回讯。没有片言只语,只有一张女人露出饥渴神情的裸照。噢,我的天!这女人!万一她出事,我在她的顾客名单上就麻烦了。赶紧把她的联络号码block了。

果然,每一个前来接受检测的人,都在入口处出示手机里接到的“通知”。

一艘渔船在十多米外的码头卸货,船上的起重机摆来摆去,船顶一盏灯亮成个月亮。背着光,远远看去好像渔民在演皮影戏。插车忙碌往返的把一桶桶的鱼运进鱼场。两个警卫在篱笆门口守着,既防止没上岸准证的渔民上岸,也注意着搬运工人有没有暗藏私货。我才靠近闸门,他们就挥手赶我离开。

“也有说,是卖鱼的去KTV。”

“你店里的招牌菜是什么?”懒得猜测,我换个话题。

“喝酒了?”

看着老爸已走入鱼场明亮的灯火里,浓郁的鱼腥味扑面而来,我悠哉闲哉的游进去。水泥地上湿漉漉的,档口大大小小的鱼躺了一地,碎冰当被盖,却圆睁着清亮闭不上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新鲜的。专卖红狮红斑的档口一片红;西刀、马鲛、巴丹,有铁的暗也有刀锋的亮;甘望、鲲令已成杂鱼;花枝、墨鱼、花蟹、老虎虾又是另一人家;鲳鱼、午鱼、鲨鱼、魔鬼鱼也有各自的派头……我爸买鱼有他的挑剔,我插不上嘴,我就四处逛逛吧。

我爸给我打电话;“阿辉,呷力!你听说了吗?裕廊鱼场出现covie-19确诊病例。鱼场会被关闭,所有的人都会被隔离和进行检测。”

一晚无事,我们都没接到通知。“你没接到通知,可以理解;我是会员,我天天都去鱼场,怎么没通知我?”

“这些都有仙人指路。”

“放到这么高。”

“嗨!”除了汤姆斯,还有威廉和布朗,大家都站起来。我走过去先给汤姆斯一个紧紧的拥抱。

“那么又不许我做生意?”

“什么通知?”

“KTV申请转换营业,也有一条龙?”

“在哪家医院?”

突发奇想。今后人们将会与Covid-19共存,口罩、拭子检测、隔离、服药都成为日常。我们就create一条龙服务,包口罩、拭子检测、隔离、服药,包“summon”,OK?

“是吗?我也要被隔离吗?”我似乎在房屋坍塌的废墟裂缝里看到一线阳光。

Ah long's KTV in the list.

以前的舞池不见了,方的圆的大小不一的餐桌,有意的不规矩的散落在大厅里。天花板上那旋转得让人脑袋发热的彩灯不见了,壁灯照射下来的亮光温柔而清亮,吉打伴奏Peter Paul演唱的“Puff, the Magic Dragon”在空中轻轻飘荡。

大概他有许多要说,我也想长长见闻,我们竟然讲了一个钟头的电话。

我只是想捣蛋一下,看看她的反应。她却一直没有阅读简讯。

“没通知你,是你没刷卡。”

“你自己问小姐好了,她会好好给你补习生物课。”

“天地有阴阳,社会有两极。阳光背后什么光怪陆离的东西都有。”他越说越玄。

Siao Liao,jiala liao……(一个夸张的呼天抢地的sticker。)

“我自己有扫,我每一次进去都扫。看你睡着了,我就没叫你去换pass。”

你听过一条龙服务吗?

“真的吗?”

“班纳杜。头有点重重的。”

“不知道。”

阿弄

汤姆斯说约了几个死党来“帮衬”“一条龙”,我一口答应,反正大家很久没聚会。

去年阻断措施的时候,他的KTV关了。没想到现在可以重开,送个花篮贺一贺吧!这家伙真有一套。

接着是几张KTV重新装修过装潢漂亮的照片。店名也改作“一条龙”。

“喂!你打了针吗?”汤姆斯叫起来。

政府文告、媒体都在呼吁去过KTV的人快点去做检测。那个晚上,我们都没有扫描QR Code,没留下记录,当然抓不到我,Covid-19抓到我了吗?走进去检测中心,说:“我来接受检测,星期六晚我去过‘一条龙’KTV。”这是自首吗?其他人同意吗?威廉和布朗都有女朋友,他们的爱情会不会受到冲击?“一条龙”还做得下去吗?Siao la!

我第一次上KTV就是去他开的KTV,我们一班人一起去,吃喝他全包了。他讲明:“要女孩子坐台,要带女孩子出街,自己付钱。”我才知道KTV是有女孩子陪酒的,还可以带出街。

Covid-19 cases found at KTV.

“一句话,世道艰难。”阿弄说:“我手下有几十个员工,和翻倍的员工家人等着吃饭,我能不变吗?”

“人不舒服,就不要去鱼场了。”我伸手把装成药的盒子从柜子里拿下来。

喔!又是一个惊吓。

Reservist的时候,他是开保时捷来的。我说他“炫”。他脸不变色地说:“我就是有‘炫’的本钱。”

“我刷了。不管,我先去巴刹把昨天卖不完的鱼卖掉。”

一星期后,阿弄露面了。照片post在群组里,躺在病床上的他,脸小了一半。他写道:

汤姆斯发来简讯:

“打死是兄弟,我中了也分一点给你。”

“怕小朋友拿。”我用手抚摸老爸那稀疏而有点凌乱的头发。

“让开!”高压水枪如刀似箭,水到处,叶子、杂物、污垢、气味,随着水花飞起……清洁工阿嫂一双黄色长筒靴,一条牛仔裤,一袭布衣裳,一顶帽子,宛如战场女英雄,湿透衣裳贴出身子的健壮。我突然胡思乱想:如果这双握水枪的手去KTV倒酒,她一晚要打破几个酒杯?

Captain在“马尔代夫”门前停了下来。(以国家名给包厢命名的主意不错。)

“我怕。”威廉说。

我又回到坍塌的废墟里,等待救援的到来。可是,我们会被发现吗?即使我们已经在门外求救,制度的大门却把我们关在外面。

“一条龙”招牌缤纷绚丽,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俯视着来客,两颗绿色眼球有点凌厉。我想,没有法子,样子是天生的,所以它才会把好龙的叶公吓坏。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有许多叶公不就因为心中这样那样形塑成的偶像,在真相暴露之后落荒而逃吗?

那个晚上,我们都没有扫描QR Code,没留下记录,当然抓不到我。Covid-19抓到我了吗?走进去检测中心,说:“我来接受检测,星期六晚我去过‘一条龙’KTV。”这是自首吗?其他人同意吗?

“多多就要。”

我爸很快就回来,因为许多巴刹的鱼贩都不允许做生意,安全大使还一再吩咐一定要去做检测。

看来顾客都订了包厢。通向包厢的走廊是旧的走廊,连墙上的涂鸦都还在。

No joke!

“好,三个带走。”她给大家添酒加冰,要走出去之前,轻声软语地说:“小姐一下子就过来。”

哦,是挂牛头卖鸡肉。

“牛排。不过,卖得最好的是鸡排。”接着是几声暧昧的笑声。

“我会做回一条龙。”他说。我相信,他是可以的。

“厕所在那边。”见我四处张望。老爸在前头喊着。

“吃什么牛排?鸡排要上来了。”

“好我分多多给你。”

“到了吗?”汤姆斯传来简讯。

Bro. my KTV reopen.

收到花篮,阿弄打电话来道谢。“弄哥,你系哒嘅。”我说。

“回去吧!我们等待通知。”

“听说会通知。”

“从‘不过岗’KTV变成‘一条龙’西餐厅,是跨业界的华丽转身,没有过人的本事,怎么可以办到?”

翻出露丝的名片,打电话,她没听,给她发个短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