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楼邻居还有个独居的老妇从来不喊他长光伯,而是喊他“刣猪佬”。我听多了有时也跟着说:隔壁的“刣猪佬”……母亲听到马上就会严斥:长光伯是在猪肉店当屠夫,唤他“刣猪佬”虽然没错,但是刣猪人也有名有姓,何况他还是长辈,尊称他长光伯才合礼数。屠夫长得什么模样?猜想和图书里行刑的刽子手一般,都是身形孔武,面相凶残的;长光伯看起来羸瘠脱形,走路还蹒跚摇晃,和屠夫或刽子手都沾不上边。

长光伯瘦骨嶙峋,大多时候赤膊,胸前手臂上有刺青。我一直想看清他都刺了什么图文,待看到仔细都是乌鲁鲁一塌塌,糊涂。我推想他那是年轻力壮肌肉发达时刺的,人老了肌肉流失再加上长期抽大烟,文身就都紧缩变形以致无法辨识。长光伯那时该已年过花甲,从他那“鸦片仙”的形象去勾画他壮年时“有肌男”模样,确实有点牛头马嘴对不上。然而,在知道他的职业之后,我的想象,倒变得是合理推论了。

为了长光伯也是“刣猪佬”这事,我开始留意长光伯的日常作息。每天清晨4点他会出门,沉重的脚步缓缓打我家门前过。一天,我偷偷跟在他身后,去到三峇哇路/爪哇路拐角的猪肉店。店门半掩,店里前段漆黑,后段的天井灯火通明。我从黑暗的视角看过去,那天井就是个打着特写照明的舞台。舞台中央摆一板凳,一木桶。四条大汉把一条大猪绑在凳上,拼命压着。猪不停挣扎,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须顷,长光伯面无表情持刀亮相。一捅一收,血注入木桶犹如喷泉,把灯光反射成白色的光柱,再弥漫成烟雾,带有血腥味。我被凝固着。脑际闪过从长光伯家飘过来的烟雾,夹带着鸦片的味道。我脚软犯困,困得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其实隔墙除了有耳,还有眼和鼻呢。每天下午准点,一阵窸窸窣窣之后,长光伯家就会有无声的烟雾,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怪味飘过来我家,那烟雾入眼迷蒙催泪,那味道闻起来会犯困。那烟与味还没消散,长光伯的鼾声跟着就传了过来。我曾忍不住好奇,拿板凳放床上垫高身子,眼睛刚好就隔着铁丝网鸟瞰长光伯的家。长光伯侧卧床上,双手握着烟枪,对着一盏小煤油灯一口一口地吞吐。后来晓得,长光伯抽的烟叫鸦片。

长光伯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同住在当时美芝路/三峇哇路角头店屋的三楼。他家和我家是毗邻的两个小隔间,只隔了一道木板墙;墙高还不到吊顶,留空了一大截,用稀疏的铁丝网填充。我那时上小学,学得成语“隔墙有耳”,马上就能解其义。夸我聪明的老师肯定不知道,长光伯家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不管我在不在意,都会进入我的耳朵里。嘿嘿,那隔墙的耳指的就是我的耳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