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之前已赞过梁朝伟是一个导演的梦想:“你觉得梦想中的演员应该怎么样,他就是这样。我觉得梁朝伟很早以前就是天才演员,然后就越来越好。不只是演技好,而且他会替你设想,非常帮忙,甚至在我情绪低潮的时候,他还会给我鼓励。”

体贴解围“帮帮手”

梁朝伟和欧洲影展的渊源很深。

每张桌底下,一个破旧黑不见底却让茶客安心的痰盂。男女主角穿着戏服(他们在隔壁唐楼拍),一身黑色三件式西装的梁先生搀扶着穿红色旗袍的张小姐,踩着嘎吱嘎吱摇的老旧梯级,摇曳上来。我冲上前排,蹲下,有多靠近?仿佛闻到苏丽珍身上的花露水,还有周慕云油头上的发蜡。那么近。

所以这个奖,梁朝伟送给了培育他给了他机会,“帮过他手”的香港电影圈。他还是随遇而安,随心拍戏。

李安又说过:做电影,在我这辈导演里,真正的天才是王家卫。

威尼斯影展上,梁朝伟接过金狮奖座,60几岁的人了,好像一个“kidult”(童心未泯的成年人)那样,双手揉眼拭泪,“cute”到没有违和感又不肉酸,只有他。还有那个顽皮吐舌,啊~~我瞥到《鹿鼎记》狡黠“作死”的韦小宝、《东邪西毒》香肠嘴的盲武士、《流氓医生》玩世不恭的痞子医生。哈哈。他们真的该让他多拍些喜剧。有点怀念那个时期,刚褪去青涩,开始成熟却还未看尽沧桑,亦没像现在那么流露阴郁深沉历练的梁朝伟。

梁朝伟相信直觉,眼神可以洞悉。像静待的树洞,他凝视你,而你只能臣服向他倾吐所有的秘密。你知道他不带批判,只会会心扬嘴微笑,然后低头不语。

王家卫是华人艺术文艺片始祖。一般作者型导演的作品,会兼备艺术和文学性,而王家卫墨镜美学镜头下,人物鲜明立体,他在成功塑造人物的同时也一并“造星”。在银幕和演员二维苍白的年代,我怀念一代香港演员的鲜活血肉,棱角分明。王家卫用梁朝伟打造了周慕云,呼应梁朝伟本身低调社恐的个性,周慕云在梁朝伟身上借尸还魂,比真人更真实。

梁朝伟那时37岁壮年,还没长出深深的法令纹,笑起来依旧腼腆。他很少咧嘴而笑,可能还年轻,他难得开怀,那次是少数。梁朝伟今年61岁,在威尼斯落泪,他很少当众哭,可能已老了,按捺不住,这次是少数。

感谢曾经有过一个让人深深着迷,充满市井浪漫魅力的香港。

可能我头大挡四方,后排如狼似虎的凶悍摄影师,喊了我一声,大炮相机就从我头上砸下来,顺带送上港式温馨问候“屌~”。梁朝伟见状,瞄了瞄我又对着摄影师,用下巴指指点点笑说:“大佬,唔好咁(不好这样),大家帮帮手啦。”

李安在威尼斯颁奖时透露,在拍《色,戒》现场,梁朝伟会对他说:“聊天或八卦浪费力气,阅读我的眼睛又酸,睡觉太无聊,所以我看着大家,看看自己能帮什么忙。”

梁朝伟就是那么一个踏实贴地温暖的香港之子。随时准备出手,大家帮帮手啦。他是天才但不归功自己,他可以大牌但他曾经苦过。他生在香港电影制作资源匮乏的萌芽打拼期,了解成功出头的不易,生存那么残酷,而他却选择了善良。

选择善良,童心未泯

2000年梁朝伟凭《花样年华》首夺康城影展影帝。当时有一个在香港泽东(王家卫电影公司)的朋友,牵线安排了越洋电访,我在新加坡的时间是早上,康城已经是凌晨。梁朝伟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倦意,我抱歉说,不好意思这可能是你今天的第10个访问,雷同的问题可能又得要你重复了。

感谢我有机会活在还有这个演员叫梁朝伟的时代。

当年,泽东友人安排我飞香港采访《花样年华》外景,百年莲香楼拍摄现场,只是随意隔出一个角落,管你天王影后,生意照做。周围坐着大半辈子在那里生根,等着和这个地方同生共死的街坊,他们大多自顾自叹茶聊天,比明星还见惯世面。

记得一次看到杂志封面最后定案,照片哪里就是不妥,封面上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梁朝伟。原来厉害的设计师把他招牌的厚眼袋/卧蚕给修掉了。魂都不见了,梁先生和我的。好心帮帮忙,最终把那两坨缺陷,回归梁朝伟忧郁的脸上,这样就对了。

眼神像静待的树洞

他说:“这是第20个访问(惊!)。没事,我们来吧!”

李安在第80届威尼斯影展担任终身成就金狮奖引言人时说道:“梁朝伟是一个导演的梦想,他的眼里有能够撼动人心的东西,这不只是指他的眼睛和他的演技,而是从他的眼睛能够看到闪耀的灵魂。他的一眼,表达的东西胜过许多演员的大段独白。”